汝鄢靡拂开幔帐,眉眼便渐次明朗起来。狭长眼尾似笑非笑地斜斜上挑,如薄雾之中倚竹观月的青狐妖。
“你终于舍得从狗皇帝身边回来了?”
郁时秋刚欲开口,却又忍不住嗽了起来。喉间带着明显的嘶哑声,直咳得胸口发闷,阵阵钝痛。
汝鄢靡眉头忽而皱得死紧,他起身倒了杯茶水,递到郁时秋嘴边。茶水尚温,想来这人在此等候多时,还细心地烧了热水。与前日床上的疯子全然不似一人。
“别是被晚风蛰了身子。”
他自然而然靠过来,额头抵着国师的额头,试了下温,嘟囔道:“还好,没发热。”
两人鼻尖碰着鼻尖,汝鄢靡借着角度亲昵地蹭了蹭郁时秋细腻温凉的面颊。在国师偏过头去之前,用鼻尖在他脸颊上轻轻点了下。
“秋郎见了我,竟一点儿不惊讶?”
“刑狱的大门,自然关不住你。”
“秋郎既然知道,却又为何装作不认识我,由他们将我压进那又脏又冷的牢房里?”汝鄢靡委屈道,“你惯知道护着那狗皇帝,却不肯心疼心疼我。”
郁时秋指尖揩杯,碧润盈冷玉,他垂眸望着杯中绿水涟漪,在暖黄烛光下泛起窸窸窣窣的金色边晕。“我所认识的,是十年前汝鄢家的小公子,不是聚典镖局的‘千面妆’。”
汝鄢靡手指轻轻抚上自己的脸,目光热切,又冰冷刺骨,两种极端情绪混杂在一起,渐渐生出一丝细细的、藤蔓缠绕般的痛苦。
“今日之我,也常常认不出昨日之我”
想他当年,也是瑶环瑜珥。昔日荣华汝鄢府里有一位天真无忧的小公子,府外来了一名佛口蛇心的说客。
于是他念他,念了所有成长的岁月。
只是他捻土为香,将一腔少年热忱毫无保留供奉给郁时秋,却从未听见过对方的心跳。他到底是冷情极了,也从未将他放进过眼中。
思及此处,他的心像是被揉捏成团,又被狠狠地砸进荆棘丛中,泛起了牵连皮骨的钝痛。
但他低下头,将某种酸涩艰难吞进腹中,疼痛从舌根划至咽喉。
他面上不显,只问:“秋郎怎么不问我,为何要去刺杀皇帝?”
“正如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郁时秋用针挑了挑烛芯,毕剥火星明明灭灭,“你若肯说出镖局背后的人,自然早同我讲了。”
汝鄢靡奇道:“秋郎就不怀疑是另有雇主呢?”
郁时秋淡淡瞥了他一眼,“原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汝鄢靡低头望来,蒙蒙一层柔光,给青年渡了一层细晕,似糅和了光与暗,亦正亦邪。偏生望着眼前人的目光,却如一坛酿熟的夹竹桃酒,纵是腐烂入股的毒障也依然醉软了一片天地:“对秋郎,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镖局有规矩,至于我雇主的身份,实在不能透露。况且——”
“况且昨日,目的并非在皇帝。”郁时秋不带感情道,“如若真想弑君,又如何会用杀敌一百自损三千的法子,不过是无聊的试探罢了。”
汝鄢靡心下一声叹息,面上却腻腻歪歪道:“我的秋郎啊心智坚韧又敏锐,无怪得狗皇帝那样赖着你。”
“你只管告诉他,若想杀我,冲着我一人来,莫要牵连无辜。”
汝鄢靡低低嗤笑一声,“他无辜?”旋即从背后将郁时秋整个人扑拢在怀中,箍着心上人瘦削的腰,颈项相缠,如同一只无骨的艳鬼,游荡世间,终于找到寄托般,脸贴脸磨蹭着国师大人的面颊,片刻不肯分离,隐有一声喟叹:“我怎么舍得让秋郎涉险?我才该护着你不是?”
被抱住的刹那,郁时秋身体一瞬僵硬,细细看去,甚还有微微颤抖。只是夜色隐映下,冷汗浸在额角,辨不真切。,
“再过两日,秋郎便要走了。”汝鄢靡细细地磨着牙,愈想愈不是个滋味儿,“只恨我脱不开身,李澹平那苍货”
郁时秋斜睨了他一眼,“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汝鄢靡便打诨道:“与秋郎有关的事,我自然是要探个清楚的。恨不能你去哪里,我便别在你腰间做个挂件,随你去哪里大人呀,良宵苦短,咱们何不趁夜色,做些有趣的事”?
郁时秋侧开头,冷声道:“手放开。”
“你惯会这样凶我,”青年作恻然状,“你就是仗着我宠你。”
郁时秋不置可否,只重复道:“放开。”
汝鄢靡撇撇嘴,松开郁时秋,如同放弃刚到嘴边的肉,目露深切遗憾。
郁时秋掸掸衣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态度冷硬,不容拒绝。
汝鄢靡无奈地走到门口,忽而反应过来,扒在门框,形状姣好的眸子里,星光揉碎般莹亮。“秋郎竟不怪我?”
郁时秋正解着披风,闻言一顿。
“你这人打不死,就如同腐肉里的蛆虫,不断重生蠕动过来,阴魂不散除了忍耐,本座一时还没有想好,如何更妥善地处置你的存在。”
青年眉眼弯弯,嘴角如冰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