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上千个日夜里,他见过这位少爷在各种状态下很多张不同的面孔,或疲惫,或漠然,或温和……但在此之前,从未有一次,裴洵分明神色平静,却让他隐隐感到了不安。
他看上去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数年来,裴洵很少有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时候,即使是现在,外人也很难从这张面容上发现什么不对。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但他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或是,有什么即将不同了——像是风雨欲来时的前兆,气压沉沉低着,闷得人续不上气。
“一直以来,”裴洵忽然说,“跟着我——是不是很辛苦?”
司机正暗自琢磨着,闻言一惊,顿了顿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怎么会,这是……我的荣幸。”
镜中,裴洵笑了一笑。
“以后不用了。”他睁开眼,望向窗外。
那时,司机还远未能领会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贵人的事不能多嘴,他没敢再回答,更不敢追问,只在酒店门口规矩地停下车。有侍者随即小跑着前来拉开车门,尾随他的是阵阵刺眼的闪光灯——许椋没有夸口,这场婚礼的排场很大,两侧都满满挤着摄影师和记者。从裴洵出现在车门后的那一刻,闪光灯便立即乱闪起来,四周一时亮如白昼。
这里将是本周除金尊奖外最大的新闻发生现场。
裴洵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抱起后座的花束 ,低头问了接引人几句话,便径直向酒店内走去,将灯光和人潮全数抛在身后。
像整座酒店的其余每处一样,新郎的休息室已按照婚礼的设计统一装潢,铺陈着白蓝为主的温馨色调,空气中溢满橘子花和桔梗的清香。裴鸿立在窗边,许椋则站在他身前。两人的神色是如出一辙的肃然冷静,好像即将举办的不是婚礼,是某场重要的董事会议。
“都安排好了么?”裴鸿问。
他已年逾五十,外表却仍正值盛年。许椋微低着头,答了声“是”。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他说,“既然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就不必再想其他。到时候也不用理会其他人的反应——做好你分内的事就好。”
“我知道,”许椋没有抬头,低声说,“只是,小洵,他……之前就已遣人查过这些。我担心……”
“他?他能怎么样。”裴鸿只笑了一声,“——他能威胁到什么?不必理会。”
“……是。”
“叩,叩,叩”。
门在此时被敲响了,一连三声,均匀地落在门板上。许椋抬起头,与裴鸿迅速对视了一眼——他们正在为今晚的诸项安排做最后的复核,先前已嘱咐过不许任何人打扰。这敲门声因此来得异常突兀,让人不免多想,他整理好了神情,才温声道:“请进。”
有人从外推开了门,又在身后轻轻阖上。来人拿着一束盛放的白玫瑰,许椋的目光先在花束上定了定,才看到了其后的人。
他一怔,双眼微微睁大了。
裴洵正站在门边。他的视线先在裴鸿身上掠过,随即轻飘飘地一转,望向许椋的双眼。
“新婚快乐。”他的唇边噙着笑,眼睛却是不笑的,“——哥。”
“在找他?”宋宇真问周念。
周念正向后数着座位列数,闻言点了点头,低声说:“……他的位置还空着。”
提名者和嘉宾都早已先行入场就座,属于裴洵的座位却仍空着,在熙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今晚不是椋哥的婚礼嘛,他是肯定要多待一会的,来迟了也不奇怪。”宋宇真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他有的是分寸,不会忘了的。”
“谁的婚礼?”周念问。
“椋哥——许椋啊,”宋宇真说,“你不知道他?他是和裴洵一起长大的,比我们大几岁,我就跟着他喊了。今晚他结婚,据说场面会挺隆重的,没在这守着的记者们,大多都跑到那儿蹲点去了。”
“……嗯。”
话虽如此,但他并不认识这位据说与裴洵关系匪浅的人,也不知道今天会是裴洵家里格外重要的日子——裴洵只说“有事要办”,从未没提过具体是什么事。这本无足牵挂,换做平日,他会只当是裴洵一贯的体贴,目的是不想让他为其他事分心……但此时,不知为何,他难以真的放下心来。仿佛密闭多时的空间忽然裂了一道口子,不安与担心争先恐后地涌进,聚成了挥之不去的隐忧。
他想起这一周来裴洵的种种异样:不时会走神,像在想其他的事;偶尔眉会压得很低,发觉他的目光后又会立刻装作无事发生;反复点开一份文件却又很快关上,不知是不想看到什么……周念越想越担心,几乎起身站起,却又不得不重新坐下——
人群上方的灯光骤然熄灭了,四周刹那间涌起海潮般的掌声。舞台两侧的灯束被依次点亮,缓缓泻开一片光明。幕布揭开,主持人正缓步拾级而上,微笑着握住话筒。
摄影机缓缓扫过台下的候选者们。光打在他脸上时,宋宇真碰了碰他的肩,和他一起对镜头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