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以前,谢转一直住在桐城东部的那片旧筒子楼的某一栋里。从他有记忆起,就被谢雪梅照顾着。谢雪梅很年轻,所以他被要求叫她姐姐。
事实上,谢转很早就知道谢雪梅不是他的姐姐,而是生母,他只是一直没说。谢雪梅喝醉总说梦话,谢转就在她身边坐着,从她嘴里听到以前的事。
谢雪梅还在读书的时候,跟一个穷酸男人出去开房,意外怀孕就有了谢转。她怀孕后没多久,那个男人就病死了——这是谢雪梅的说法;或者是走夜路被几个混混轮奸致死——这是谢转在卧室抽屉的旧报纸上看到的。
十六岁的谢雪梅无法忍受家人的冷眼,于是背上书包就坐客车离开了家乡。这听起来很像是某部浪漫传奇小说的开头,可惜谢雪梅这些年过得非常失败。从她十六岁决定留下谢转的那刻开始,就自己一脚踏进人生的低谷,再也没能顺利爬起来。
离开家后,谢雪梅迅速脱离学生气,变成了她最厌恶的她妈那种女人,为了几块钱跟人在街头大喊大叫地吵架,手里还牵着只会吃手指的谢转。她很倔强,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家里一次,可除了倔强以外,这个本来应该安安生生读大学当白领的女孩,已经一无所有。
她带着谢转定居在桐城时,谢转已经五岁了。桐城生活节奏慢,消费也低,谢雪梅先是在服装厂工作,后来跑去餐厅,再后来是酒吧。她尚未褪去的青春气息和本就出众的脸蛋,也只有在这灯红酒绿的酒肉场里最值钱。
谢转七岁时本来应该有个弟弟或妹妹的,谢雪梅甚至已经取好了名字,叫“谢运”。她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么些年大部分的痛苦都来自小孩,仍然满怀期待地等着第二胎降生。
不过谢雪梅没高兴多久,就在从超市回家的路上被一辆车撞翻,当街滚了几圈又爬起来,半身都是泥灰和血迹。谢转攥着冰淇淋站在不远处呆呆地望向她,谢雪梅伸手去摸自己的大腿,摸了很久,突然哑着嗓子发出一声干涩难听的嚎哭。
这场不大不小的车祸杀死了谢运,也伤到了谢雪梅的腰。她的日常工作变得艰难,挣到手的薪水也变得很少。
夜里谢转坐在床上,看她对着镜子拉下吊带裙的拉链。随着布料滑落,紧绷在皮肉上的胸罩带子先露出来,随后是大片蔷薇花的刺青,再往下就是几块丑陋的膏药贴。
他们总是沉默地度过这段时间,因为换衣服就表示谢雪梅要出去工作了。出入情色场所对谢雪梅来说再寻常不过,但她以为对还没成年的谢转说这些很不合适。她还把自己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孩当懵懂的幼童看呢。
总之,无论是在服装厂餐厅还是酒吧,谢雪梅都很少对谢转提及自己的工作。谢转自己也不会开口,因为谢雪梅在外面已经很没有自尊了,她想在自己的儿子,或者说弟弟面前保持,也没什么不对。
他只装乖地坐在床上写作业,脑袋在橘黄色的台灯光中投下阴影,突然就会挨谢雪梅一个爆栗:“眼睛还要不要了你?”
谢转立刻抱紧脑袋,转头瞪着她。谢雪梅拨弄着自己被烫了太多次以至于有些干枯的头发,眼神都不分给他一个,佯装随意地说:“问你件事,老实回答。”
“有什么好处?”谢转仰脸看着她,眼仁颜色乌黑,左眼角有颗芝麻大的朱红小痣,跟他亲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谢雪梅又开始不自然地摸手指甲,眼睛转来转去,心跳都紧张得加快了好多:“别贫,你有没有来那个学校老师教了吧?月经。”
“哦。来了。”谢转本以为她真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问,没想到就是这个,有点失望:“要不然你以为你一个月能用那么多卫生巾?”
“噗”谢雪梅嘴角似笑非笑地抽动两下,心里松了口气,伸手就来拧他的耳朵:“你这个臭小猴,对姐姐尊敬点,没大没小的。在学校没跟其他人说过这事对吧?”
“没有。”
“那就好。我跟你说,你就是货真价实的男生知道吗?姐只是现在没钱让你做手术,等再过几年我们把你女的那部分去掉,你就跟别人没区别了。一点不用怕。但是,但是你在学校先不许恋爱,好吗?”谢雪梅眉头紧蹙,低头很认真地说着,两只手不知不觉就搭到了谢转肩上。
谢转冷漠地听她讲这些,心里没什么波动。谢雪梅见他没回答,又重复问:“好吗?”
“我都知道。我十六岁又不是六岁啊姐姐。”谢转推开她的手:“赶紧出去吧,我要写作业了。”
谢雪梅哼了一声,又想弹他脑门但最终还是没下手。她从钱夹里翻了二十块钱压到台灯底下:“明天吃早饭啊。”
—
嗒嗒的高跟鞋响声很拥挤地向远处走去,谢转捏着笔,竖耳听到谢雪梅下楼,才把作业本胡乱塞进书包里,拿出手机倒在床上开始玩。
他先打开几个社交想找人聊天,但除了班级和社团群消息以外没人找他。谢转兴冲冲地看大家在群里聊最近的某部电影,深思熟虑一阵,大着胆子插了句自己的看法。
跟往常一样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