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15 殺人兇手</h1>
差了七個小時左右的時差,此刻的法國才下午一點不到。天還沒亮就乘車出發,經過長達十三小時的長途飛行,然而,閔允程身上卻嗅不出一絲倦怠。他穿著無懈可擊的深灰訂製西裝,那種與生俱來的王者氣息,和此時置身在腥鹹海風以及耀眼藍天下的度假風情,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他把玩著手中的鋼筆,想到此刻另一頭的女孩會是多麼慌張的神情,戴著太陽眼鏡的端正臉龐就情不自禁地露出燦爛的笑意。
「我說,我想妳了。」閔允程不厭其煩地重複一次,回味著她那種顫抖而驚慌失措的高亢嗓音。
桑棠覺得自己拿話筒的手抖得幾乎要拿不住了。
「欸…」她遲疑了一陣子「閔允程,你身體不舒服嗎?還是你被綁架了,要我現在準備贖金去救你?」
他噗嗤一聲,簡直笑彎了腰。閔允程不笑還好,這一笑,頓時讓拍攝現場原本凝結在臨刑前悲壯的氣氛緩和下來——俞桑棠永遠也不會知道,她曾經無心救了某個廣告劇組,尤其是站在閔允程面前,呈現屁滾尿流狀態的可憐法籍導演。
「妳還沒睡醒嗎?或者,妳真的恨我恨到巴不得我被人綁架?」
「你想太多了…什麼綁匪碰上你才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吧。」桑棠也不知道為什麼,她說這話時,竟忽然想起新的家庭醫生溫煦宇。
聽著手機裡女人那熟悉的應對,彷彿手一伸就能碰觸到她冰涼的面頰,允程沒察覺自己笑得非常溫柔,像真正沉浸在熱戀中的男人,天真、愚蠢而是非不分。
「溫煦宇今天去過了吧,」他轉著筆,即使離開那個家,這個女人依然不可能逃脫開他的掌心「他怎麼樣?」
「……很奇怪的人,你的朋友果然都很有特色。」她小心使用形容詞,甚至有點戰戰兢兢。
「他不是我朋友。」閔允程冷淡地打斷她「是前任醫生推薦給我,我才不得不雇用他的。如果妳懷孕了,那個人的醫院可以給妳最完善的照顧。」
桑棠不自覺嘆了口氣,白皙小臉上那對淺灰的秀眉輕輕地蹙起,左手幾乎是反射性地撫在自己的小腹上,她沒料到話題會演變成這個,但沒關係…她能應付的。
「我以為上次說你說你想要一個孩子,是開玩笑的…」
「俞桑棠,妳應該曉得我討厭開這種無謂的玩笑。」男人的語氣有種無庸置疑的殘忍,他就是以這種方式在折磨她,讓她活在對他無盡恐懼的陰影裡。她握緊話筒,手勉強扶著床邊沙發才沒跌坐在地上。
她閉上眼睛,想起一幕一幕零亂潦草的畫面…這一瞬間,她猛然發現自己對這個男人有著濃烈到足以殺死他的恨意「…你以為,我會讓一個殺人兇手作為我孩子的父親嗎?」
殺人兇手,她忍無可忍時總會那樣稱呼他。對於這句像詛咒般的辱罵,閔允程沒有反駁的餘地,他的雙手確實沾滿血腥,為了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不對,應該說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包括俞桑棠,都是以別人的鮮血換取而來的。
他很明確地回答她五個字「這由不得妳。」簡潔一聲,便掛掉了電話。
俞桑棠愣在原地,刺耳的嘟嘟聲咆哮地在她耳畔不斷尖叫,她卻像沒聽見似的。
由不得她…由不得……她這條命栽在這男人手裡,就註定一輩子無翻身的餘地。她把她的身體賣給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早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她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人性的尊嚴、夢想和希望都一點一滴地被他吞噬,留下只剩空殼的俞桑棠。
她沒有選擇自殺,或許是因為她心底還暗自殘喘了一絲乞求…等到閔允程厭倦她的身體,她就能獲得自由,但更大的理由,是因為她的膽小。因為父親、母親的意外,讓桑棠對死亡有種無以名狀的恐懼。
她沒有勇氣去死,哪怕只是從二樓一躍而下…即使活得這麼卑屈不堪,她還是渴望活下去。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下去,像普通人一樣努力工作、逛街,偶爾看場電影、出國旅行…在桑棠腦海中編織無數的渺小期景,都只有她單獨一人的身影。
閔允程還沒摧毀掉她最後的一根稻草,但做得也夠徹底了。如今的俞桑棠,害怕人,活生生的人,她對人群有恐懼,討厭和旁人有任何互動,像鴕鳥般把埋著頭,封閉在自己的世界裡。那個男人身體力行地教會她一件事,就是再也不要交出真心。
她恐怕再也鼓不起勇氣,去接受其他人的好意…她已經失去所有家人,而逃離閔允程的那段日子裡交到的朋友,也個個因為對她好而付出慘痛的代價。俗諺中好人會有好報,那根本全是謊言…
他們的人生全都毀了,就只因為選擇幫助她。而桑棠卻無法阻止一切的發生,閔允程刻意讓她目睹所有經過,只為在她崩潰的那一瞬間,慢慢走到她面前,蹲在她面前,露出勝利的笑容:
「我不是說過了,俞桑棠——妳的世界裡,永遠只能有我。」
當時,她真恨不得往他臉上用盡全力甩他一個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