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之猛然收住了脚步,脸色归为冷漠。
涛声在他身边响着,砰,撞岩石,磅,激群浪,哗啦,溅雪沫,像是死人的絮语,像是亡灵的呻·吟。
“……我改主意了。”
半晌过后,徐行之缓缓开口:“我想把应天川打下来。”
戒中一片安静。
徐行之继续道:“这里是北南的家,没有在家里却被追得如丧家之犬的道理。再者说,我们也要有一个落脚地。”
言及此,徐行之眸色微冷,回首侧望:“……还有,我现在很想杀个人。”
戒中沉默良久后,响起了孟重光一声温柔的浅笑:“师兄既想要应天川,重光便帮师兄拿到好了。”
片刻之后,陆御九也给出了答复:“……我已请示过众位师兄了,师兄们说,十三年来,他们等的便是这一刻。”
徐行之立时转身,发带当风,在海风的肆意舔舐下凌乱飘飞。
见青年去而复返,那自吹自擂的魔道弟子侧目看他:“怎么又回来了?”
“听前辈一言,颇有感悟。”徐行之扯起嘴角,冷冷一笑,“后辈感激不尽……”
那魔道弟子突觉眼前一白,一线温热红意飒地溅出,喷在他的左脸之上。
一时间他弄不明白那温热的来源,正欲伸手去摸,右脸便也是炸开了一片濡热,气味咸腥,像是被煮沸后的海水。
人体轰轰然的倒地声不绝于耳,然而那魔道弟子眼前天地紧缩,只容得下徐行之一张似笑非笑的面容。
当他声息俱止的下一瞬,一道月华便照入他的胸口,一进一出,被剖出的血肉迅速收拢贴合,他低下头来,只见胸前甚至未流出多少血,那浅浅一道剑痕更不影响他衣裳的挺括,唯有一颗心脏停了跳,痛得近乎炸裂。
他摇晃着仰面摔倒在地时,声音极闷极低,因为泥土已被海水沁得柔软。
突变来得太快,谁也没来得及扯亮那根冷焰火。
当那魔道弟子抽缩着四肢颤抖痉挛之时,一柄雪亮破空而来,径直没入离他侧颈只有三寸的土地间。
面对着一双充斥着恐惧与迷茫的眼睛,徐行之单膝跪地,续上了自己未说完的后半句话:“……风陵徐行之,受教了。”
那双眼睛骤然放大,最终凝固成了个死不瞑目的模样。
徐行之自他腰间取出那枝冷焰火,用他的衣摆将焰火拧开,将其送上天际,任它在九天上披挂下一片雪练。
“重光,先找到应天川弟子。”徐行之将第二枚冷焰火放至空中,顺手启开戒指,口吻平静地下令道,“九枝灯不可能叫他们参与搜捕北南之事,因此他们定然是被聚在一处,集中关押看守。小陆他们不熟,但他们应该还认得你。你去找他们,我和小陆去找北南。”
渐渐的,地上幻出两个并肩而立的人影。
孟重光微抿唇畔,对于要离开徐行之一事有些不甘不愿,但终究还是顺从了他的安排:“师兄,待我找到他们,便马上来找你。”
“告诉他们。”徐行之说,“……无恋战之心者,只需找一处地方藏好,莫要露头。碧血尚存者,心脏犹热者,随我来。”
短短小半时辰后,应天川成了一片焰火的海洋,漫天尽是清雪流萤,似霰似霜。
一名惶惑的弟子跪在主殿间,朝向身处上位的九枝灯,脸色煞白道:“山主,周,周北南……他疯了……”
久久等不到九枝灯的回应,那弟子战战兢兢地抬眼望去,却见九枝灯眸光柔软,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怀恋什么。
“……山主?”
“不是周北南。”九枝灯双眼竟闪出淡淡的喜色,“……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开学症候群的产物:短小。
师兄:萌新瑟瑟发抖,溜了溜了。
魔道弟子:乖。
第110章 君心吾心
天上开一朵烟花, 地上便死上一个人。
弟子们狼狈的呼喝声一路追逐着烟花盛开的轨迹,然而他们永远要慢上一步,只能徒劳地迎接同伴躺了一地的尸首,并被烟花喷上一头一脸的灰烬。
可九枝灯并不觉得恼怒,死了个把弟子这些小事,对他来说是不足道哉的。
几月未见, 他已想念极了师兄。
今夜风偏大,吹得海潮滚涌, 呜呜咽咽像是不甚分明的鬼哭。烟花溅雪,奋力拨云,露出了一个生铁也似的凄冷月亮。
九枝灯从灯影中走到月光下, 想起多少年前, 他在元婴大典中躺在师兄的怀里, 哭着求他杀了自己。彼时的他已斩却一切生的希望, 而师兄一语不发, 纵身跃下高台,从自己的荣耀里毅然离开,闯入他成灰成烬的心里,高喊着,呢喃着,小灯,别死。
他如师兄所愿活了下来,且活了许多年,但真正的九枝灯早已死在了那个化魔的日子。
这些年该得的、不该得的, 于他而言,皆是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