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般装模作样,进了化妆间还要拿着一本书;筠兰今年刚刚获得梅花奖,人逢喜事精神爽,水灵得像一把才摘的嫩蒜苔。
“换个比喻!”上好头饰的易筠兰随手抄起把扇子打她,“给我换个比喻!”
顾云秀左右躲闪:“小葱?芫荽?可我都不爱吃啊……”
光顾着闪避易筠兰的攻击,一不小心撞了人,对方“哎哟”一声,高跟鞋踉跄两步,身子一落,差点被推到了门上。
“对不起,筠兰跟我闹着玩呢……”顾云秀连连道歉,抬起头来却愣了,声音戛然而止。她缓缓将手伸到施玉声面前,将她拉了起来。
“玉声,真不好意思。”易筠兰也有几分歉疚,“你过来坐。”
“哦,不用。”施玉声拍了拍衣裙上的薄尘,微笑着问,“你们在玩什么呀?”
“都是这家伙不好!”易筠兰和顾云秀时常搭档演出,关系已经很熟稔了,“这嘴真该好好撕一撕,难怪这么大个人还找不到男朋友。”
顾云秀转身朝她叫道:“谁说我没有男朋友?!”
身后的施玉声不知作何反应,旁边正看戏的老倌们却都引发了好奇,纷纷围起来打探——
“果然一到香港就有桃花,秀秀谈恋爱了呀。”
“什么名字?来,悄悄地给姐姐说,咱不告诉他们。”
“长得怎么样?打算今年还是明年办事?今年运程好哇。”
“别问我,都别问我……”顾云秀娇笑着跑出门去,好像一个害羞的小女人,抛下化妆间内一室善意的笑声。门扇掩起后,她靠着旁边的墙壁,慢慢抬手覆住双眼,面上的笑意忽然无影无踪。
那台晚会办得喜气洋洋,唱完自己的一段,顾云秀匆匆离开了珠江电视台的大楼。
除夕夜还行驶在番禺大桥上的车辆寥寥无几。车轮快速碾过路灯铺出的碎影,两侧皆是珠江的水色粼粼,她双眼平稳地直视前方,握紧方向盘的手心仿佛也带着一缕水迹。
她还是那么美。
美得你以为将要淡忘了,却原来连放也放不下。
那个男人名叫罗桓,是顾云秀签约的香港佰年影视制作公司的总监,平时偶尔也会舞文弄墨,一颗心系在顾云秀身上后,便常常写些诗句送给她。
顾云秀待他倒还是若即若离的,并没有表示什么,两人充其量只能算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日子便是这样一天天过了下去。
醉折海棠新雨后,惆怅拈来是杜鹃。浔阳江上浔阳月,寒夜琴挑夙世缘。便隔了两地,以同样的身份,演绎同样的乐段,你唱过半生佻挞任情种,便有我手拈花陶情梦正浓。一出出戏唱罢,一曲曲音律重传,一幕幕故事敷衍成篇;当中总有一个梦,要就地跌成碎片。天道无情,顾不得谁在睡梦中年华渐老,谁是谁的眼中意,谁又是谁的意中人。
还不如去看那一片闪闪烁烁的星。至少清光朗润,就像她的眼,就像她的唇。
顾云秀知道自己并不是十分快乐。就像她父亲说的:秀秀是一个很怕寂寞的人;她确实厌倦了大城市中孑然一身的生活,多没有意思,繁华盛世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几乎就要爱上罗桓了。这个男人待她非常好,人的心真不真,顾云秀还能分辨出来。就这样牵他的手入教堂,下半生也算有了寄托,不坏吧?真的不坏。
她却不敢出声,去接受罗桓的心意。思前想后三四天,顾云秀竟还给罗桓拨去一个电话,正式谢绝了他的交往请求。
她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了。披上戏袍,她演的是周世显、唐明皇和白居易,卸下戏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演顾云秀,父母和老师跟前的乖乖女,朋友当中活泼爱娇的鬼灵精。
疼惜自己的父母与老师总有一日会仙游蓬莱,唯有尘腔,尘腔能够伴她一世。路若走到尽头时,就让一曲送她归去。
顾云秀努力令自己相信,这是她的选择,当中从来没有其他因素。
于是她又逍遥自在了起来,今天去八和教小朋友唱简单的曲,明天去长洲吃新鲜捞上来的皮皮虾。那虾还是活跳跳的,身段有她胳臂粗,用竹签串了,洒上花椒、盐、柠檬汁和迷迭香来烤;咬上一口,只觉得美食与自己方属天造地设的一对。生活就是这样才有味道,过自己的风花雪月,其他人都可以远远抛在脑后,再没什么能影响她。
然后有一天,隐退多年的徐小凤在红馆开个人怀旧演唱会。朋友送了两张票,顾云秀下班后想想无事可做,约不到伴,就一个人去找点消遣。
“不知道在哪圈中转到这年头,只知道在这圈中经过顺逆流……” 星星点点的银色荧光之间,台下的听众几度沉醉,台上的徐小凤中音仍然优美;醇酒般的歌声绕过数十载岁月,动人如河流也似。徐小凤的歌迷身临此境,想必也会感动得想哭吧?
顾云秀坐在红馆万人当中,无声地放任了面上的泪水。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沉稳磁性的歌声回荡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