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找到生母……人总是先不快乐,然后日子一天天地就会好起来,越来越幸福,世间五光十色的好东西会一样样出现,有条不紊。在别院的杏衣树下,她合上书,坚信自己也会这样。某一天,一个武功盖世的大侠会路过她那不高不矮、正适合跳上去的墙,带着她离开蔺京,天南海北,哪里都去看看。她可能会嫁给他,也可能告别他,偌大江湖、芸芸众生,她一个人继续向前。
真的是这样。在那个夜晚,一个侠女跳上了等待已久的院墙。
许蘋生站在墙上,月亮在她身后照耀着,又大又圆,在重重的杏衣深处,她看上去真漂亮。万山雪坐在阴影里望她,仰着头,知道自己将要跟着她走,天南海北,哪里都去看一看。
她们去了遥远的云州,然后是平邱、晴山和其他很多地方。她们有一个小院子,一棵大树,一架秋千,一串风铃,还有许多花草。日子像水般徐徐流淌,一切都越来越好、越来越好、越来越好,跟梦中一模一样。
像梦一样。
可惜后来梦醒了,因为“那件事”。
人先是不快乐,中间会快乐一阵子,然后接着不快乐。她坐在廊下听风铃叮叮当当,这样想。
她不想接受它,她称呼它是“那件事”。它是她必须独自承受的痛苦和恐惧,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当她想到这里的所有在不久后都会离她而去,它又变成了孤独。但在漫长的发呆后,在许蘋生的眼泪里,她发现它不只属于她。死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死是她和许蘋生两个人的事。勇士无所畏惧,可对于普通人来说,生死就是最沉重的负担了,这样重,要每个人都沉甸甸地背负着。
在她死后,许蘋生怎么办?
她承受的,许蘋生也在承受。她可以解脱,许蘋生不可以。她害怕一分,许蘋生就害怕一分,而且在日后会越积越重,像曹师兄留下的那样。许蘋生不勇敢,那就她勇敢。说到底,死也没什么了不起,她逼迫自己想:死也没什么了不起。
她要告诉许蘋生,死是一件多么平常、多么普通的事。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院子里活动身体、清扫收拾;她让许蘋生陪她去街上四处游荡;她们一起在廊下晒太阳,一只蝴蝶飞过,她假作无意,说:“我想来世变成一只蝴蝶。”
许蘋生眼睛红了,她连忙着急地去逗她。“你这么漂亮,我肯定傻傻地以为你是花,一直绕着你飞,叫你赶也赶不走。”万山雪凑过去抹掉她的眼泪,“咦,这是什么?是花上的露水!”
许蘋生噙着泪笑出来。
那之后,生活仿佛从沼泽地里腾起,照着旧轨迹行走,几乎和原来没有区别,除了许蘋生在家工作、她时不时要突然跌倒以外。她们一起做饭、一起打扫卫生、一起洗衣服,天气好时出去踏青,下雨时窝在家里吃蜜饯看话本。她常常假装不经意地提及自己的死。一开始许蘋生会让她别再说了,但慢慢地,当她在欢笑声间隙里突然说“我不想要棺材”“我要葬在河谷里”时,许蘋生不再打断她,只是突然收了笑容,看着她,很久很久,直到她若无其事地继续下一个话题。
她好像慢慢不怕了,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许许蘋生也这么觉得。
也许她们只是假装这样而已。
在深夜,当她被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唤醒,紧咬牙关,大汗淋漓时;当许蘋生选择相信道听途说来的“换寿”偏方,在破晓时分喝下一杯神符灰烬冲泡的茶时。
当她们走上满是桑葚紫蓝色印子的台阶,到达寺庙,在佛前许下心愿后互相对视第一眼时。
但她的动摇只是一瞬,她相信:死没什么了不起。她希望许蘋生也这样想。
真奇怪,死亡让她们虚弱,又给她们力量。
她不再去计算所剩的日子。话本不尽然都是好结局,故事就应该停在一个恰好的位置,不为人预料到,等那天来临时一切一定都刚刚好。可悄悄变长的白昼、街边叫卖的时令水果、秋千影子方向的改变、一种花的凋谢和另一种花的盛放……时间总是在不断流逝。
转眼间,是邻居宋姑娘成亲的日子了,在初夏的好天气。
鞭炮、绸花、大红灯笼、喧闹锣鼓、花轿、人群、欢笑。
披着红盖头含羞带怯的新娘,骑在马上的神气的新郎。
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抬着花轿穿过半个扶仁城。鞭炮碎屑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风一吹,漫天都是红雪。许蘋生和万山雪站在自家门前看热闹,猝不及防落了一身的红纸,头上、肩上、鞋面上,哪里都是。两人闭着眼伸手乱挥一气,等风停了,又互相为对方捡干净。许蘋生比万山雪高一点,微微低头,在她发间轻轻拈那些小红纸片,万山雪则替她清理肩上的。
新娘坐上了花轿,迎亲队伍和人群浩浩荡荡地向远处走去,街上,只有鞭炮屑在地上被风吹得起起落落。许蘋生闻着刨花水的香味,问:“要跟过去看看吗?”
万山雪仰起脸看她:“你背我呗。”
等两人匆匆清理完,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