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终于踏入了那片瀚海沙地。
放眼望去,黄沙连天,浩瀚无垠。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天地之辽阔,令人心境也随之一畅。
沙漠之中,烈日灼灼,如火盆倒扣。拂宜如今是凡人之躯,虽备足了清水,却仍是止不住地挥汗如雨,衣衫湿了又干。反观冥昭,寒暑不侵,依旧一身黑衣,清爽如初。
两人并未施法赶路,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地丈量着这片沙海。
行至傍晚,恰遇一队满载货物的西行商队。大漠之中,相逢即是有缘,他们二人并未上前搭话,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商队后面,借着前方骆驼踩出的路,慢慢走着。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商队扎营歇息,燃起了篝火。
拂宜寻了一处背风的沙丘,将自己带的干饼在火上烤热,小口吃着。冥昭早已辟谷,只在一旁静坐。
吃罢晚饭,大漠的夜风呼啸而过,星垂平野。
拂宜探入怀中,取出了那片依然翠色欲滴的嫩叶——她是蕴火,保一片绿叶长青不过是信手拈来。
她将叶片凑近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起初是江南水乡的靡靡之音,婉转柔媚;继而是北地草原的苍茫辽阔,高亢激越。几曲过后,曲调忽转,变得古朴而简单。
那是上古之时,沧水制乐的初声。没有繁复的技巧,没有修饰的音律,只有如水流般的自然与纯粹。
吹奏至中段,念及沧水之时,拂宜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了那日在澜沧江边,冥昭将她推下水后,那一抹内敛却真实的笑。
那一瞬的画面太过鲜活,竟让她的心绪一乱。
叶笛声圆润的音色瞬间变得有些错乱。
一直闭目养神、静听乐曲的冥昭,猝然睁开了双眼,目光直直地向她投来。
拂宜心中一乱。她向来心如止水,却竟会为他激起层层涟漪?
她眉心皱起,勉强稳住心神,又吹了两声,却觉心浮气躁,终是意兴阑珊地放下了手中的叶子。
一曲未终。
“为何不继续?”冥昭看着她,淡淡问道。
拂宜垂下眼帘,不再看他,声音里无悲无喜:“乐乃随心而动,心静则音清。心境不平,如何能奏清音雅乐?”
她收敛了平日里那副温和含笑的模样,神色竟显得有些冷淡。
冥昭与她对视一眼,眉头微蹙,却未再多言。
拂宜起身,随便寻了一个方向,向着沙丘深处走去。
就在这时,前方的商队里走出一个年轻男子,快步跟了上来。
那人身着儒衫,虽在风沙中有些狼狈,却难掩书卷气。他行至拂宜身侧,拱手施礼:“姑娘请留步。在下高子渊,方才听闻姑娘吹奏叶笛,技艺精湛,令人心折。本不便打扰,只是那最后一曲……实在奇特,闻所未闻,忍不住上前一问。”
二人并肩而行,拂宜便也礼貌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高子渊跟在她身侧,虚心请教:“拂宜姑娘,那最后一曲古意盎然,却又似未尽之言,在下从未听过,不知此曲何名?”
拂宜脚步微顿,轻声道:“还未有人帮它取名。”
那是沧水随心而作,散于天地,本无定名。
“如此绝妙曲调,竟未曾有名,实在是可惜。”高子渊一脸惋惜,随即期待地看向拂宜,“不知姑娘可否受累,将此曲完整吹奏一遍?在下愿洗耳恭听。”
拂宜想起了刚才那个变调的音符,淡淡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我现下心境已乱,怕是吹不好了。”
顿了一顿,拂宜继续道:“但我可以把谱子写给你。制乐乃因欢欣,越多人听到,自然越好。”
最后一句她默默藏在了心中,想必沧水知道,也会开心的。
“那真是太好了!”高子渊大喜过望。
两人折回商队营地,借了纸笔。拂宜就着火光,凭着记忆将那古老的曲调化作工尺谱,细细写下,交予高子渊。
做完这一切,拂宜并未停留,转身又要往黑暗的沙海深处走去。
高子渊拿着乐谱,见状忙道:“夜深风大,沙漠里方向难辨,姑娘一人独行太过危险,不如在下陪姑娘走一程?”
拂宜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辛苦。我只是随意走走。”
高子渊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强求,只得拱手道:“那姑娘仔细着点,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
拂宜点点头,正欲转身。
“姑娘且慢。”
高子渊忽地想起什么,回身从行囊中取出一支紫竹箫。那箫管身润泽,显然是被主人常年摩挲爱护之物。
他双手呈上,神色诚挚:“在下身无长物,唯有此箫相伴多年。今日听姑娘一曲,方知天外有天。宝剑赠烈士,雅乐以此箫相和,姑娘若不嫌弃,此箫便赠予姑娘,聊作谢礼。”
拂宜看着那支箫,略一迟疑,并未推辞,伸手接过。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