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赔上他这剩余的半生,也没有怨言。他从年少时就跟着褚老爷经商谋生,是褚老板教会了他营商的本领,是褚老板帮他还清了老家欠下的债务,是褚老板出资让他可以厚葬因为患病而亡的父母。所以他的一生,早就卖给了褚家。
“柳老板那里,还请季叔多费心了。”施婉琬以柳瑜安为饵,试探着季叔,一步步地验证季叔究竟最终会选择严氏还是褚玉瑭。
“大少奶奶请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大少爷上一回的谈判也十分顺利,柳家的产业已经被褚家商号扼住咽喉了,到时只要再花费一笔银两就能彻底压垮,再全部收入囊中。”
施婉琬轻轻笑了,说:“那就好。”
季叔沉吟了片刻,又说:“只是……”
施婉琬见惯了这种言下之意,所以刚才并未畅怀笑开,就是料到了其中必有曲折。
“只是褚家商号现在可以周转的银两并不算多,加上之前贺明宣的事,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虽然是他与其他商户订下的契约,可是那时也是代表了商号,所以这赔偿款始终都是要由商号来垫付。”
施婉琬暗叹,做生意最怕的就是资金流动出现困难。而且这还不能对外声张,不然只会引起更多恐慌与挤兑。只不过对于经商,施婉琬虽擅长布局和谋划,但是其中许多细节,确实也不精通。
“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先拿下柳家再说。”稳住了季叔,施婉琬这才回到房里。
积云将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手巾跟帕子都稳当地搭在盆边,但是她却像尊雕像站在床边,没有任何动作。施婉琬一走进房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她失笑问道:“积云,你这是什么神情?看到姑爷这么紧张作何。”
积云好不容易将小姐等了回来,暗地松了一口气,飞快回道:“小姐,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在这守着姑爷啊,怕不小心翻身滚下床,可就惨了。”
施婉琬摇了摇头,说:“不会的。姑爷睡觉向来很老实。”
积云悄悄看了眼小姐,只见小姐的眼神里全是宠溺和笃定,只得无奈腹诽:“姑爷睡着的样子,当然只有你知道。要是我也知道,那还了得。”
施婉琬走到水盆架子边,看了褚玉瑭一眼,便专心拧干帕子,又走回床边。正当施婉琬要替褚玉瑭擦脸的时候,发现积云竟然还站在原地,并且不时地伸长了脖子往这里张望时,只得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里我可以应付,你先出去吧。”施婉琬丝毫没有害羞或者被人抓包的紧张,一如平常的平静。
积云遗憾地噢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估计是她亲眼目睹冷清克己的小姐温柔一面的最近距离,可惜还是被发现了。看来小姐也只有在姑爷面前,才会真正卸下心防,做一个普通的妻子。
积云和飞霞是施婉琬成长路上最真实的见证者,可是她们依旧无法解释小姐近年来的变化,但是这种转变又是她跟飞霞所期盼的。如果这只是一场梦,她们也不希望这场梦最终会醒。因为她们的小姐,活得越来越真实,哪怕小姐有的时候比过去更忙碌,里里外外要张罗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但是小姐的身上慢慢有了人气,接地气的家长里短,让昔日总是努力把自己紧闭在不被人关注的角落里的小姐变得鲜活生动了。
施婉琬自然是不知道积云的心里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感慨,她坐在床边,看着已经昏昏欲睡的褚玉瑭,鼻间逸出一阵轻轻的叹息。仔细轻柔地为褚玉瑭擦拭着额头,脸庞,还有耳廓。刚才已经服用了醒酒汤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减去太多酒气,嘴里不断嘟嘟囔囔,却让人听不清楚一个字。
“你也是个可怜的人,我们这样相遇,不知道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施婉琬将手帕捏在手里,看着褚玉瑭的脸,低不可闻地自言自语。
她初见褚玉瑭时,最先关注的并不是这个人的五官容貌,而是这个人咧着嘴的笑容。那不带城府与目的的笑,让长期生活在阴郁沉闷环境中的施婉琬闻到了一丝夏日阳光的气息。对于别人来说,这样的开朗和纯真,也许并不算是世间极致,可是对施婉琬来说,则像是久旱逢甘霖。她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用尽全力地守护着自己的内心,不愿被环境侵蚀,更不愿随波逐流,被动地去接受旁人为她铺设好的人生之路。
然而她有自己无法抗拒跟改变的东西,例如出身,例如外貌,例如那些整日觊觎她的人。所以当褚玉瑭闯入她的生活,又惊悉她是女子,施婉琬就像是在黑暗的长路里遇见了一个可以相依为命的同伴,所以她才一反常态地想要将她留下。如果褚玉瑭再精明一些,如果褚玉瑭再多一点小心思,恐怕施婉琬是不会把这个人留在身边这么久的,更不必说对着这样一个人,卸下自己的防备。
或许就是这么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人,从头到脚,都很简单。才让施婉琬感受到了跟从前不一样的生活,才让她有所希冀,余生里也可以这么简单安稳地过下去。这也是施婉琬坚定心意要替褚玉瑭扫清江南的所有障碍之原因,不单是因为褚玉瑭,也因为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