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东西装进背包,她继续踏上自己的路。
用这种方式,她一条路一条路地认识着这城市,记住了很多路名。
她来这里是为了十几年没见过面的妈妈,其实她没有多么强的心愿要见到妈妈,她害怕自己打扰妈妈的生活。但是万一妈妈没有新的家庭,万一妈妈还记得她,这十几年里也想起过她,万一也想见她一面,那样的话,她也想和妈妈重聚。
可是她来了,却没有时间寻找,每日从早到晚工作,她需要钱维持生活,晚上回到出租屋她已经累得没力气再出门,倒头就睡。四年下来,这座城市她只摸清了一个角落而已。
她也想过,可能妈妈重新嫁人了,也许还嫁到了外地,生了别的孩子,早就把她忘了。她知道有这种可能。忘了就忘了吧,她不怪妈妈。只是一天没找到人,她就当作妈妈还在这里,还记着自己。
第八天,陈到在见面之前,去商场买了条三百多的连衣裙。然而潘诗展开淡蓝色碎花雪纺裙,没有露出她想象中的喜欢的表情。
“不喜欢吗,不好看?”陈到问,她是照着潘诗那四条裙子的风格买的。
“喜欢。”潘诗说前一句时眉毛皱着,但后一句她又说得真心实意,“好看。”
陈到不能明白,还用疑问的表情看着她。
潘诗眼神闪烁片刻,才说:“好看,但是这条裙子太短了。”
“到膝盖了,还短?”陈到不是没注意到潘诗只穿长裙,她是觉得潘诗腿露出来肯定好看,夏天这么热,裙子短一点好,她说,“售货员跟我讲这条裙子不容易被风吹起来,不用怕走光。”
潘诗有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不是的。我腿上有疤。”她说着,拉起长裙,露出自己的膝盖。
陈到顿时吃惊道:“这是怎么弄的?”
两个膝盖各有一片烫伤后留下的瘢痕,颜色近于粉红,有些部位的皮肤异常紧绷,光滑不生毛发,而在这些部位的周围,皮肉呈不规则的隆起形状。往下最长延伸到小腿中间,往上则没入裙子只看得见一点端倪,也许面积更大。
原本纤细的小腿因为大片疤痕的存在让人不敢多看。
潘诗放下裙摆:“吃火锅发生意外,烫伤,好几年了。”
陈到沉默,刚才突然看见那样的一双腿,她忍不住一阵心惊肉跳,现在想一想,那些疤痕其实没有多么可怖。她问:“烫伤以后,你再没有穿过短裙短裤?”
“是啊。”潘诗说,“如果露出来蛮吓人的,我也不想别人盯着我看。”
陈到再度沉默了,她很为潘诗难过遗憾。
现在科技那么发达,什么激光治疗,什么手术修复,即使不能完全祛除,至少会比现在平一些,浅一些,不再那么显眼。但是想也知道做手术将是一笔很大的开销,潘诗的家庭状况注定了她将一直带着双腿的疤痕生活下去。
潘诗想起了受伤的经历,也不再说话。
比夜晚的天空颜色更深沉的乌云同样缄默着,隐忍着,直到一道闪电刺破夜空,滚滚雷声乍响!两人都是一惊,抬头向天上看。
雷雨要来了。
行人纷纷快速走动起来,不多时路面上就没剩几个人了。陈到和潘诗也躲在路边商店门口的屋檐下。
很快,又是一道轰轰的雷声,让人心脏都跟着惊跳几下,骤雨如约而至。
雨水凶狠砸落,声音响亮得如同几百个耳光。潘诗目光迷离地看着外面越来越密的雨幕,想起了痛到失去知觉的那一天,也是一个雨天。
记忆里那天的场景非常混乱,火锅店两桌人打了起来,正在吃饭的潘凯一边高声斥责一边起身拉架,后来好像也动了手,被人推倒在潘诗凳子旁边的地上,紧接着桌子被掀翻了,滚烫的热汤朝着地上的潘凯倾斜而下,最终泼在了潘诗腿上。
无法承受的疼痛。她尖叫着,痛哭流涕,以为自己要死了。
在很长的住院的日子里,她没敢问,似乎潜意识里知道,一旦问出答案,她的心就真的要死了。
那只从背后推出她的手,那只熟悉的手,不能是母亲的手,那么,它应该是命运的手,它只能是命运的手。
“雨变大了。”陈到说。
潘诗回到现在,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墨色的天空,说:“可能要下蛮久。不过最长一个小时就能停了。”
陈到往左右看看,说:“我们等到雨停?那边有个快捷酒店。”她转头看向潘诗。
一瞬间怪异的沉默。
潘诗心脏急跳,她感觉到了什么,她想陈到也一样感觉到了。
陈到若无其事地接着说:“开个小时房聊聊天?”
潘诗没说话。
陈到:“只聊天。”
呼,松口气,没发觉心里飞快闪过的不高兴。
进了房间,陈到坐在床尾,提起手里的纸袋:“你试一下吧?现在这里没有别人看你,我已经看过了,没关系。”
潘诗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