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双手哆嗦着为她解下外袍的系带。
两人之间相隔极近,陆禾再如何想方设法地逃避躲闪,也没法忽略宜阳自上而下直视自己且悠然自得的目光。
屏息凝神,头低得不能再低,明明在做正经的差事,却被宜阳的眼神盯得耳朵和脸颊一块儿发起烫来,心一慌,手一抖,衣袍上的一粒扣子便被自己扯脱了。
“臣……”陆禾刚要跪下请罪,却被宜阳一手揽住,并微微笑道:
“一件衣服罢了,明日着人修补即可。为何这么惊慌,我竟可怕到了这种地步么?”宜阳自己将外袍脱了,交到陆禾手上,“我这就歇下了,你也回去罢。”
陆禾应声告退,脚步放轻踏出房门后长舒了一口气:岂止是可怕,简直无理取闹不可捉摸到了极点!若不是之前看了先生托陆叔带到京城的手书,怕是自己的耐心早被磨损得一干二净了。
虽如此说,陆禾还是打心底里承认宜阳确实如池良俊所说,于兵法军务上道头知尾,颇有其父的风范,假以时日定是不世出的将才。当年皇帝既然在齐州兴兵起事,历经沙场百战登上帝位俯看九州江山,如今生了一个与自己很是想象的女儿,怕是忧虑远远大于欣喜,也许在心里无数次地苦恼过为何宜阳不是个儿子。延请了林孝通这等大儒做宜阳的侍读先生,却将书本知识几近严苛地圈困在于阅历才能皆无所增益的范围内,明着确是娇宠纵容,实则将她防范到了十成,虽这是皇帝身为君主固守四海不得已的抉择,细细想来还是颇令人心寒。
中秋宴飨舞乐戏曲一切承应之事许生自然不敢当真交由司乐置办,那日从登闻鼓院出来后便快马加鞭地赶至沁园,一刻也没歇息,领着教坊司既定乐工舞女等彻夜达昼地排演练习。宴罢,眼见并没因为林绾的变故而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纰漏,他这才长吁了半口气,寻思着趁热打铁将林绾的事情禀告给柔珂,顺顺当当地把吊在嗓子眼儿的另外半口气一并轻松快活地吐出去。
在门外候了半晌,才见一名宫婢端出一盆清水,另有许生曾见过的贴身侍奉柔珂的婢女樵青唤自己进去禀事。
武安侯的嫡长子韩护是京里出了名的浪荡子弟,仗着位居九卿又兼世袭爵位的父亲庇佑,向来横行无忌藐视王法。哪怕业已三妻四妾于美色/□□上犹不满足,曾在京城买下一间宽阔的别院,圈养或是他人进献或是自己从青楼妓馆里掳掠而来的年轻貌美女子,日日行*之事。期间亦曾有女子不堪其辱从别院里逃出,往顺天府衙击鼓报案,却每每被凭空生出的三两人证物证冤作敲诈勒索之徒,蒙受牢狱之灾。
即便不常驻留京城,柔珂对这位恶名昭彰的小侯爷不可谓不耳熟。
此刻,听了许生所说,两弯秀眉不由紧紧蹙起。
“虽有内务府的姑姑们照应,但想来依照宫里的规矩仍旧在学习礼仪律法,并未切实落入宫籍,左右还有约莫一个月的期限。”柔珂敛眉思忖了片刻,抬头看向许生,“韩护那儿可还有动静?”
许生苦着张脸,哈腰道:“动静大了去了。登闻鼓一旦响了,都察院那儿必有记档,即便武安侯也得花不少力气摆平这事儿,听说已勒令那小侯爷在府里闭门思过,怕是这自小生在金山银海里的小侯爷头一遭受如此冷待,暗地里定将林绾恨得牙痒痒的,只等着来日寻个由头好生折磨解恨呢!这不,臣先前不是想着人替林绾张罗她爹的丧葬之事么,一刻前才得了消息,说是整座京城里一家肯贩卖寿衣及棺材的铺子也无。亏得天凉,遗体搁在灵堂里倒尚未散发恶臭,可再过几日便是头七,眼下却连入土为安都成了难事。”
柔珂听得心里一阵愧疚不安,当初是她举荐林绾入的教坊司,不曾想好心却办了坏事,累得林绾家破人亡不说,还逼不得已入宫为婢。
“入殓的事倒是简单。”柔珂站起身来,吩咐樵青伺候笔墨,敛袖提笔,行云流水地写了一页信纸,装在木匣内,递给许生,“明日启程回京,你寻个时机将此信带到豫王府交给温伦,他自会将事情办稳妥。京城里莫非还有胆敢不与豫王府打交道的商铺么?”
豫王府虽如今日渐式微,可到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成祖年间传下来的厚实家底家业,岂是他武安侯一介怂恿教唆主子造反称帝一朝得势的卑劣之徒可比?
“还有,你令林绾去宫里避难的事怕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此番由豫王府手底下的人出面置办丧事,他韩护看在眼里知根知底后定会多几分忌惮,如是一来,倒还可将时间再拖一拖。到得年底,海州关口开放,可趁机将她安插至商船内,往邻国躲上一年半载再悄悄回来。”柔珂在心里将整个过程推演了三四次,务求缜密细致,又道,“虽如此说,本朝人极重视家国二字,轻易不愿背井离乡。过几日头七,你偷偷将林绾从宫里接出来为她父亲尽尽孝道,顺带询问她的意愿,她若是不肯,待我回京后再寻机进宫与她详谈,再不可让她平白无故受牵连委屈了。”
许生连声应是,又因柔珂本就是常出京四处游山玩水的性子,听闻她话中有离京之意并不以为奇,遂告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