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珂径直盯着她头上那顶纱帽,心里默默嘀咕一声:呆头呆脑。
先前棠辞想为安宁清洗伤口、上药,半是哄骗半是推就的,好容易才将她拉到屋子里,结果才将伤口和指缝间的泥沙污渍清洗干净,她却突然发起怒来,张牙舞爪如受伤的小兽般直往棠辞的脸上招呼,棠辞不敢强行拦阻也舍不得将她推到地上,虽极力躲闪右脸却仍被她掏挖泥土后边缘极其不齐整的指甲划伤了几条细痕。
“安宁不似外头风传的那般疯傻不治,只是很抗拒和他人作过多过亲密的接触,你下次可以慢慢来,莫要操之过急,否则会伤了自己。”柔珂在铜盆里洗干净手,点了少许药膏在指腹间磨匀磨热,欲为棠辞上药。
棠辞见状忙退却一步,推辞道:“郡主千金之体,怎可为臣屈尊。再者——男女有别。”
话音未落,一阵清凉沿着那几条细痕缓缓淌过整张右脸,又兼细心周到手劲灵巧的按摩,清凉渐渐化作温热并着两三分莫名的悸动,甚至……漫过全身。
“内侍宫婢皆被屏退,此处除了安宁,只你我二人,有何顾忌?”柔珂顿了顿,看向低着头脸上又是一片绯色的棠辞,唇角勾笑,“更何况,男女有别?”
今日自打遇见柔珂的第一刻起,棠辞便隐隐觉得心里莫名的不安,暗忖着是不是连带着她的言行举止都让自己绞尽脑汁的过分细品而变得有些与往日不同?
此时,更是生了拔腿就跑的心思,可对上她那温柔细腻的眼神,脚下便跟扎了根似的再迈不动。
“郡主……郡主说的哪里话?”棠辞咽了咽口水,手指紧紧攥着官袍,也忘了再次推辞柔珂为自己上药,声音即便极力压制掩饰仍然带着颤意,“莫非你也同旁人那般,看臣有几分有别于寻常男子的姿色,便自作聪明地将臣视作女人了?今年会试的主事丁永昌却没这个胆子敢蒙骗圣上。”
柔珂显得很是无辜,她轻笑一声:“我可曾说了什么?竟惹得棠大人面红耳赤地长篇大论。”
棠辞紧绷着脸腾地一声长身而立,躬身拱手道:“圣上恩泽既已传至,臣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她最后看了一眼换了干净衣裳躲在角落玩柔珂带过来的新鲜玩意儿的安宁,随后疾步而出。
棠辞走得快,耳边冷风呼啸而过,也随之悉悉索索地带来身后一直紧紧跟随的踢踏脚步声。
她听得很是心烦意乱,咬着嘴唇在心里叮嘱逼迫自己切勿止步转身,可又总忍不住不动声色地微转脖颈,以眼风稍稍扫视,见身后之人一手提着精致繁琐的裙角亦步亦趋,跟得急了好几次都险些被绊倒在地。
“砰——”的一声,棠辞的脚步随之停住了片刻,遂又向前迈开。
又一声极为矫揉做作的“哎哟——”,棠辞微阖眼眸,在心里无声地将自己与柔珂统统狠狠骂了一遍。
柔珂席地而坐,两只手紧紧抱着右脚踝,上下来回抚触按揉,光洁白净的额头上布了一层薄汗,原本嫣红的嘴唇也被咬得失了血色,单看模样倒比那声呼疼来得真切。
看着眼前蹲下来背对自己的瘦弱脊背,柔珂鼻间又是一阵酸涩。若说进宫前与珍宝斋老板有几分交情的王安向自己有意讨好的一句说嘴令自己心里有三分猜疑,进宫后目睹棠辞对安宁的关怀与呵护使心中猜疑又增添了三四分,方才自己扭伤脚踝刻意拔高声音的一声叫唤唤来惊慌逃窜的棠辞心软转身,那猜疑却实打实的化为心安的笃定。
也不知方才棠辞走出宫殿门口怎么捡的路,长长的甬道内竟连当值洒扫的宫婢内侍都无。
棠辞正背着柔珂往回走,跟个以死抗争誓死不从叛军的忠臣似的咬紧牙关,任柔珂在自己耳边强聒不舍。
“琉球岛当年进贡的珍珠着将作监精制成链,你一串,我一串,安宁一串。”柔珂眉眼里溢满了笑,“安宁的早些年便不在了,兴许是被那些个奴才抢了去。你的去年仲夏坏了,我的今年季夏坏了,它俩倒是比你我心有灵犀得多。”
棠辞紧抿着唇不发一言,算是知道事情是如何败露的了。
“永嘉……我早该猜出是你的,我真蠢,是么?”柔珂自嘲地笑了笑。
棠辞脚步微滞,背负着柔珂走上这么一段路,她也着实累了,轻喘了几口气,绷着嘴角倔强道:“臣姓棠名辞。”
“好,棠辞。”柔珂紧紧环着棠辞的脖子,依偎在她耳边,呵出的热气弄得棠辞轻轻一颤。
远远望见前方长街上立着两个守门的内侍,棠辞走到墙边,将柔珂放了下来,一刻也不想多留似的头也不回的离去。
柔珂忙拽着她的长袖,张张嘴,竟一时无话可说。
棠辞侧过脸来,眼中寒冷若冰,她毫不犹豫地推开柔珂的手:“臣乃云州人士,科举及第前不过区区布衣平民,并非郡主口中的什么‘永嘉’,郡主金枝玉叶之体,你我之间云泥之别,若择一个词,‘泛泛之交’方乃上上之选。”
柔珂手扶宫墙,一步一挪地竭力忍痛追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棠辞渐渐化作一个黑点随即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