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矮小些的内侍提着满满当当的食盒,左思右想还是大着胆子碘着脸皮朝旁笑道:“你恁地忒胆儿大了些,一年前那及笄礼哪是咱想出来的?不说咱想不想得出,笄礼冠服和发钗那些个物事若不送到宗人府报备再由内务府采办,只凭我们几个小喽啰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敢办。”
棠辞既然是奉皇帝的命来办事,对她撒谎岂不是等同于对皇帝撒谎,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过。
高个的内侍浑不在意,嗤笑一声,白了他一眼,指了指脚下的地砖:“但凡在这里做事的,哪个不是过的在刀尖上玩杂耍的日子?要照你这么说,必得畏头畏尾地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宣宗年间那位伺候在皇帝身边瞒天过海给成祖递消息的老祖宗倒成了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撞出的似锦前程?那及笄礼是柔珂郡主提的不假,可她当时在外为豫王妃守孝,不过是仗着和时任宗人令的楚王爷有几分交情命人将这事过了过他老人家的耳朵,楚王爷耳根子软许也是有些怜悯心疼这侄女儿,遂悄悄地在档上记了一笔,往内务府上报的礼单也是简陋粗糙得很,日后即便陛下提起,看着那张礼单上的区区几匹绸缎几支发钗也不好发难,兴不起什么风浪。”
那内侍算是听了个透彻明白听了个醍醐灌顶——因着安宁殿下身份特殊尴尬,近两年来陛下时常做噩梦性情也随着愈加难猜了几分,楚王爷为安宁记的这一档及笄礼更是几乎无人敢四处传闻说道。因此方才向棠辞说的那番话只要顺顺当当面不红气不喘地说圆了,何愁有人捅破呢?
不过豫王一脉虽说是异姓王,可自打成祖登基论功行赏被封王以来,后世哪个承爵的王爷与当朝皇帝不是只差了血脉相融的兄弟亲情,若真论起辈分来说柔珂也与楚王爷的侄女儿无异。再者,楚王爷年近半百,怎么说也是柔珂的长辈。这内侍方才听他说柔珂与楚王爷有几分交情险些绷不住嘴笑了出来,于是忙又打趣说笑了一句。
“你懂个什么?”内侍警惕地望了望前后,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佛法讲究机缘,被主子青眼是机缘,可若是自己本身便是人人巴不得碰上一碰的活菩萨,哪里还要别人提携,自个儿便能平步青云。这柔珂郡主——也不知是不是豫王老祖宗显灵,在她身上施了什么法术,才将她弄得昔日上到老下到小整座宫城里姓唐的主子就没有不喜欢她的。与楚王爷交情好还是寻常事暂且不提,你却也别怨怪我听了这些故事不跟你掰几句,咱几年的兄弟了,要说便与你说稀罕事儿。”
那矮小的内侍忙哎哎的连声答应,显是急不可耐。
“你入宫年岁少,也不知你晓不晓得永嘉公主。”冷风灌入内侍的衣领内,冻得本就强撑胆大的他一个激灵,忙拉着另一个内侍躲进角落里避风,声音更压低几分,“那可是个真正人人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的主,宜阳殿下你没见过可好歹听过罢?先帝那时比陛下待宜阳殿下还惯得没分寸些,上朝的时候常常将她抱在膝上,山呼万岁时看见她没被吓哭更是笑得开怀。我也是入宫学习礼仪宫规的时候路过几个姑姑和师傅所在值房窗下听到的几耳朵,也不知道能不能当真——皇亲宗室的孩子养起来与民间差不了多少,满月的时候照样理胎发。永嘉公主当时被懿慈皇后抱在怀里,但凡瞧见篦头房的师傅握着刀子走近几步,哭声如雷快将顶上的藻井震落了,喂奶哄慰什么招没使?愣是没办法!柔珂郡主原本在旁观礼,听见永嘉公主哭得嗓子都哑了,心疼不过,遂抢上前来亲了殿下的小脸,只一下,那眼泪再没掉下来过,只笑咯咯地盯着柔珂郡主看。你说稀奇不稀奇?”
杂草丛生花树凋敝的庭院中,立着一棵将将长到一人多高的枯树。
安宁在树下徒手掏挖泥土。
因为年月日久,再者无人浇水照管更无人疏松泥土,即便昨夜才下过一场雨,干硬如石块的泥土将安宁的双手挖得久未修剪过的指甲纷纷断裂,渗出殷红的鲜血,一点一滴地溶在她挖出来的一抔抔黄土中。
“死了,死了,死了……”和方才失魂落魄地跑出房门时一样,安宁总在不断重复呓语,翻来覆去也只这两个字,再无其它。
棠辞追出房门时,远远望见这棵在常人路过时至多匆匆一眼的枯树,脚步立时如捆缚着几十斤重的沙袋般沉重缓慢。
待走至树下,她伸长手摸了摸其上生长得最粗的一根枝杈。
不,应该说是半根枝杈——它不知道是何时被何人锯掉了大半截,仅剩下长短不及其他枝杈一半的一小段孤零零地杵在树上,裸/露出来的木色早被岁岁年年降下的雨雪摧残磨折得失却了本真,黑乎乎的一片轻软。
棠辞用指腹沿着枝杈露出来的截面摸了一圈,嘴唇被咬得失了血色,半晌,她才看向安宁温声询问:“你还记得——”
话音戛然而止,安宁血肉模糊的十指如一根根尖锐无比的刺扎进棠辞的眼里,她忙抢上前去一把抓住安宁还要再伸进土里好似不知疼痛不识冷暖的双手,怒目圆瞪:“别再挖了,都流血了!”
安宁不禁往后缩了缩,干净得一丝杂物也无的眼睛里此时此刻却突兀地裹着浓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