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清减得这么个样儿,越发显出一股美人灯般的风流姿态,便探春、宝钗两个,穿着素衣,也是一个显得越加英气勃发,一个则越加清秀婉约,看得平儿怔了怔,方向她们道:“我替我们姑娘给姑娘们和宝二奶奶道恼,听说宝二奶奶身子不大好,还要善自珍重,毋令老太太泉下有知,也不得心安。”
黛玉本还在低声哭泣,见平儿来了,才慢慢收了泪,低头道:“多谢凤姐姐牵挂,我没什么大事,只是方才跪久了有些头晕,过一会子就又去前头了。”
宝钗的声音就断了,看她一眼,伸手握住她手,倒没再劝,反而是探春冷笑道:“那么多人,又不差你一个,你急什么?”
平儿听这话大有隐情,抬头看她一眼,探春见有旁人在,也没继续说下去,和平儿寒暄几句,平儿知趣地退出去,重又坐车回府。
凤姐见平儿回来复命,心不在焉地问了几句,那眼珠子只管盯着她脸上扫来扫去,奈何平儿一直低着头,凤姐也不见她神情,急得如百爪挠心一般,坐立不宁。
平儿回了话,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没有,我先去梳头更衣。”
凤姐忙道:“有,当然有。”
平儿静待她下文,凤姐急得左右看了一圈,才找出个由头道:“我这一日账也算不清,你来替我看看,就在这屋里看。”
平儿抬眼一看,见是与王仁单开的那本小账,淡淡道:“这个…恐怕我不大方便罢?”
凤姐笑道:“你怎么不方便?以前的账不都是你念给我的么?你来算。”让开一步,拉着她的袖子让她坐下,又将账本捧到她面前,笑容满面。
平儿过了这些日子,心气其实已经顺畅,见凤姐抬举,也就托大一坐,细细一算,凤姐就坐在她对面,以手支颐,两眼一霎也不霎地盯着平儿看。
平儿算了一会,忽然对面凤姐伸手将她脸上一撩,笑道:“头发乱了。”
平儿自己用手一抚,并不见散乱发丝,抬头看凤姐,凤姐笑道:“被我抿好了。”
平儿看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继续看账——凤姐其实已经将账目算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然而既是主子发话,做丫鬟的自然要恭敬领命,因此她一手抚着算盘,将凤姐所做之事,又加倍仔细地做了一遍——她既认真算账,自然无暇与凤姐闲聊,凤姐亦不肯先自开口,两人之间,却比不见的时候还有静谧,整个下午,室内只听见平儿打算盘的声音,间或有细碎的翻页之声。
日头斜斜落下之时,外头丫鬟们来提醒晚饭,凤姐明知王子腾夫人不在,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晚饭在哪用?”待听见回说夫人不在,姑娘且独自用饭时,便微微一笑,装作不在意地道:“你的账算完了么?没算完的话,就先在屋里用饭罢。”
平儿把账册一掩,也笑道:“可巧我就算完了——丰儿打发姑娘用饭罢,我先去那屋里了。”起身要走,凤姐急得跺脚道:“不许走!”
满地丫鬟婆子面面相觑,都把眼看平儿,几个小丫头本来已经在摆饭,听见这句,把头转向凤姐,丰儿知趣,笑道:“要把平儿姐姐的饭拿来么?”
平儿道:“不必。”谁知凤姐也同时道:“甚好。”
丰儿看看平儿,不必吩咐,小丫头子已经飞快地去西屋将平儿的分例取来,几人快手快脚地将凤姐的饭菜铺在炕桌上,又搬来小几,替平儿摆好晚饭,做好之后,凤姐便一挥手,一屋子人就齐刷刷如退潮般退出了屋子,只留平儿与凤姐两个在内大眼瞪小眼。
众人一走,凤姐反而又不自在起来,拿起筷子,对桌上一点,扭扭捏捏地道:“咱们主仆也不要分什么规矩,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吃顿饭才是。”又催平儿道:“你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菜,就过来吃我的。”
平儿见她大有自己不上去,便不下箸的意思,也就顺着她挪过去,先替她布了几道菜,再拿起碗筷,正要就近夹一筷子,凤姐已经伸箸将一筷子板栗烧鸡放进她碗里——她们两个从前亲密的时候,常常同桌用饭,然而总是平儿替凤姐布菜收拾,从未有过凤姐替她夹菜的时候——这事说大不大,不过是主子亲近下人,小小示好,说小也不小,到底是尊卑纲常,对景儿发作起来,却也是罪状。
平儿就面带迟疑地看向凤姐,凤姐莫名其妙地替她夹了一道菜,心跳如擂鼓,面上带着笑解释道:“我想咱们许久没这样用饭了,又瞧你半晌不下筷子,怕你拘束,就先替你夹了,这鸡烧得好,你尝尝。”
平儿把那烧得嫩嫩的一块肉放进嘴里,肉上有油,微微蹭到了唇上,她便慢慢吃了,拿帕子轻轻一擦,因今日涂了胭脂,索性就全部擦去了,再拿起筷子,正准备夹菜,忽然凤姐又将一筷子鸡肉放进她碗里,平儿看时,她就讪讪道:“我,我看你喜欢,再给你夹一次。”平儿一嚼、一咽、一擦、一抹,都不过是几个简单的动作,不知为何,却叫凤姐看得莫名心动,那粉白脖颈、柔嫩红唇,一举一动,都如此熟悉,然而不知是不是许久没有亲近细看的缘故,又莫名地透出一股隐秘而刺激的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