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进进出出有多少人中途散场,又有多少人能幸福收场。晦暗的光从天际投下一栋栋模糊的阴影,在支离破碎的缝隙里,更远处的天空,只有更晦暗的光影。昧爽,意味着黎明,以及黎明前的黑暗,杳杳冥冥、昏昏默默的黑暗。穿过这片黑暗,在光亮的那一边,那里应该没有痛苦,那里应该极乐融融。那里,是不是叫极乐世界?
是了,那里一定是叫极乐世界。
夜风渐渐吹来寒冷的湿意,好像还伴随着淙淙流淌的水声。一条河。逐渐吐春的河柳在夜风中悠悠摇曳,冰冷的河水静静洗刷着河底的石头。别人说,水是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因为它从天上而来,能洗污净秽,而且永远向前,永不回头。对死亡最大的尊重就是在水里死去,除了那些自由自在的鱼儿,不会有人看见你留在这个世界最后的丑态。当你静静地躺在河底,那些零零碎碎随处置放来不及整理的往事哦,就会在你面前缓缓流淌而过。快乐的悲伤的,喜悦的愤怒的,都终将一一过去。如果你的手上沾满鲜血,水会替你洗去;如果你的心沾满鲜血,死亡会替你洗去。这是对人生最后的尊重。
如果让我亲自选择死亡的方式,我想我应该会选择与河底的鱼儿长眠。在那里,它们不会嘲笑你,不会看不起你,不会在你背后窃窃私语,不会把你死亡的丑态到处宣说。它们都围在你的旁边,同情你的痛苦。我想心如死灰的她,必然也会找这么一处静地,归去。然后命运再一次将我们联系在了一起。我放眼望去,就看到河中一个茕茕孑立的身影,正一步一步走进河中,缓慢的,机械的,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的膝盖。
“秀秀!”我大喊,但她听不到。接着另一个身影冲着她说话。她木讷地跟着他往回走,就像漂泊的河流中打捞起一片随波逐流的浮萍,静安天命。
那是一座小小的妈祖庙,乌瓦飞檐,残败破旧,并不少见。门口的围院是一片断圮残垣,围墙下种着一排青菜。昏黄的灯光,慈爱的妈祖,她静静地跪在蒲团上,背对着门口,头低垂着。不见任何人。这辈子,我注视了太多她的背影。那样单薄那样脆弱的背影,我却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遇见。我躲在门外,一动都不敢动,我怕我轻轻一碰她就碎了,散了。很久很久,她一直以那个姿势跪在蒲团上,泅湿的裤脚在地上流了好大一滩水。裤子上有好大一滩血迹。黑色的。就在我以为她要将那个姿势跪成永恒的时候,她说话了。
“妈祖娘娘,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说。嗓子嘶哑,声音模糊。
“妈祖娘娘,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妈祖娘娘……”
空旷而寂静的庙堂里,渐渐升起她垂泪的声音。凄凉又哀婉。先是默默地呜咽,然后是轻轻地抽泣,肩膀微微地抖动,接着是抑制不住地哭声,嗓子沙哑,然后是歇斯底里地嚎,肩膀剧烈地抖动,深深地抽噎,仿佛要闭气了一样。最后,她终于哭晕在那一片蒲团上。
☆、第 48 章
救毓敏秀的和尚名叫道乙,他告诉我他从小在这个小寺庙长大,被师父收养的时候曾有一个俗家名字,但年代久远,已经不记得了。庙宇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师父,一个年近花甲的师兄,道乙最年轻,不过也已至知命之年了。
“救她是缘分。”他这样说。
因为那座庙宇地处偏僻,香火冷清,更鲜有生人走动,院里三人也是需要洗涤东西的时候才到河边去。她在河边痴愣了一整天,刚好被道乙这个有心人留意,才侥幸得救,他管这叫缘分,是她命不该绝。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世事看透的淡然。
她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刚刚生完孩子的身子虚弱劳累,又在寒风中呆了不知多少时间,穿着潮湿的衣服跪在蒲团上哭了大半夜,终于熬干了她所有的坚强。天将亮的时候她发了起高烧,将近四十度的高温把她烧得直说胡话。她不停地流着冷汗,我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敷毛巾换毛巾。道乙只有一些普通的退烧药,我囫囵全给她吃了,但全不奏效。她的脸色烧得红彤彤,嘴唇却皲裂苍白,呓语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她的下[体淋漓不净地流着血,一盆一盆的血水被我倒掉,仍源源不断地往外流。我整个人都慌掉了,我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可以流那么多血,就好像身体里所有的悲伤,都融在那血里流了出来。那么多那么多的血,遮住了我的目光。
后来,他们推着她进去,穿过一些双层门,我跟在后面,冲过一扇又一扇门,闻到碘酒和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的床单从轮床侧面垂落,拂着污秽的地砖。接着有个穿白色衣服的护士用手掌压住我的肩膀,将我往门口推。我的皮肤能感觉到她冰冷的结婚戒指。我向前挣扎,恳求她让我进去,但她还是一个劲地将我往外推。
“你不能进去,你必须等在这。”有人这样说。然后那扇双重门砰地关上,门上“手术进行中”的指示灯亮起来。
我听到呜咽声。一张灰色手帕递到我的面前,我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我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像某种野兽强制压抑喉咙的声音。我紧紧地用手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