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余晖下我抱着痛哭的男人叠合在一起,他们在我的记忆里,分裂了。
“嗯,我知道,都挺好的。”我强调道。只是故作强调的语气听来更像敷衍与虚伪,丑陋的横亘在我们之间,让他找不到更多的借口与我搭讪。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跟戏班的人相处得还好吧?”
“嗯,挺好的。他们都很照顾我。”我说。
丁永昌兀自点了点头,像是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一样,又说道:“多跟班里的前辈好好学习,戏班虽然苦了点,不过总算衣食无忧。只要肯努力,也不失为一种谋生的手段。”
我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跟我说这些,只得又点头应是。他疲倦地躺上床上,闭上了眼睛。我帮他将被子掖好,转身离开了病房。在走廊里坐了一会,实在不习惯医院浓浓的消毒水味道,我又走到了花园。时近正午,太阳已渐渐毒辣,炙烤着大地。心里很平静,甚至连一直想要见到毓敏秀的执着都荡然无存了,我百无聊赖的数着一朵一朵阳光,想着等王玉桂回来就该收拾包袱回戏班了。我在一棵橡树底下坐了半晌,又踱回了病房。
刚一进门,就遭到女护士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你们家属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不知道他腿脚不便吗?怎么可以让他一个人去厕所,要不是刚好有医生看见,他到现在都还倒在地上呢!”
我一惊,急忙跑到床前。丁永昌已经完好地躺在床上了。他的脸上全是沁出的冷汗,脸色苍白。
“班主,你摔倒了?你不是说要歇会吗?你还好吧?”
我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丁永昌只得强挤出一张笑脸,安慰道:“没什么大事。”
“还敢说没事!”女护士又恶狠狠地骂道:“你们以后要好好照顾他。要是再摔一次,你这腿就别想要了。”说着把考勤的原子笔往臂上的笔袋里一插,踩着尖尖的高跟鞋吧嗒吧嗒地出去了。
我仍是不放心,又问道:“班主,你真的没事吗?”
丁永昌只是无力地摇着头,闭上眼睛假寐着。我打了水帮他擦去脸上的冷汗,王玉桂就回来了。她的脸色苍白,与出门时的哀愁又是不一样。她一进来,就直直盯着丁永昌看,也不说话。我直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忐忑不安地等了几分钟,她仍没有说话。寂静的病房里阴沉沉的,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依然温暖透亮,却怎么也驱散不了房内的阴霾。我不敢大声地呼吸,怕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一声叹息。
丁永昌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王玉桂扯出一抹微笑,却是比哭还难堪。她说:“没事,刚才我回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医生,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以后可以每天都到花园里去散散步。”
丁永昌却叹息着拆穿了她,“别骗我了阿桂,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应该脑子里出问题了吧?”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口,苍白的脸庞似乎又苍白了几分。
王玉桂很惊愕,“你知道?”
“最近我的头总是忽然就一阵阵痛,眼睛有时也会看不见,不过过一会又好了。我猜大概是撞了脑袋还没好吧。”
王玉桂怔愣了一下,突然紧紧揪着他的病号服,无声地痛哭起来,“你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早说出来就不会……”
丁永昌任由她抱着哭着。我想那一定是个噩耗,就悄悄退出了病房。想想,那虚无的死亡突然就在眼里,就在房里,在王玉桂哀嚎的痛哭声里。
☆、第 29 章
丁永昌的诊断是脑疝,因为撞伤造成颅内组织移位,从而压迫视觉神经造成暂时性失明,在颅内出现了一个小凸起。头痛和失明只是暂时的症状,如果不及时做手术,凸起会越变越大,最后有可能会爆裂而亡。这不是绝症,却好比绝症。戏班的经济状况并不好,丁建国的公司已经宣告破产,台湾的医疗条件倒也可以做这项手术,但始终比不得外国。医生最后给我们的建议是,如果有条件的话就去国外做手术吧。以我们那时的经济能力,这无异于宣布死亡。
没有人能坦然地面对死亡,也没有人能坦然地面对失去亲人。王玉桂眼睛红肿地望着丁永昌,双手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丁永昌只是任由她握着双手,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我想这或许就是死亡的姿态,安静而绝望。人总有一死,早晚罢了。若死之前,有一个心爱的女人陪着你,紧紧地握住你的手,也算不枉此生了。
第二天丁建国和毓敏秀赶来了。那是分别了将近两年后,我第一次见她。她穿着雪纺衫牛仔裤和运动鞋,长长的波浪卷头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栗色的过肩直发,显得稍微蓬乱。她再也不是那个时髦的都市俏女郎了,也不是生活无忧的成熟美少妇,她成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为生活奔波的一个平凡的女人。她还是笑着,只是不再清澈明媚,而是蒙上了生活的忧愁。她平凡了。
她简单地和我打了一个招呼,把带来的水果篮放在床头的柜子上,随丁建国叫了一声“阿爸”。王玉桂擦拭着眼角的眼泪站起来,把位置让给他们。我有一瞬间的恍惚,又细细看着她蒙上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