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光所剩无几,袁溪火速洗了碗,回归平日专属的座椅。孔若愚下半身靠在墙上,掀起眼帘扫过迟到的袁溪,又低头去看手中翻开的诗集。
“…lovers being estranged or dead…That we descant and yet again descant
Upon the supreme theme of Art and Song——”
孔若愚停顿了片刻,袁溪注意到她皱了皱眉,但紧接着学姐就平静地继续。
“Bodily decrepitude is wisdom; young
We loved each other and were ignorant.”
袁溪心头巨震。
孔姑姑坐直了上身笑道:“wisdom?哈哈,叶芝真会说话。”
直到晚间歇息时袁溪都没敢跟学姐说一个字,她躺在床上看学姐侧着颈项将马尾散下来,然后横过她的上身啪嗒一声关了灯。
孔若愚的头发软软垂在袁溪脸上,她的那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学姐调整了姿势一只手伸过来贴着袁溪,“下个星期我要去燕城的科技展,你跟我一起好吗?”
“啊?”
“是代表咱们学校去的,参展的是我们这次srtp的项目,我一个人的话会比较辛苦,然后你又是我的队友…好吗,嗯?”
“好!不过我什么都不懂…好怕拖你后腿啊学姐。”
孔若愚安抚性地攥紧了她的手,“不会的,你能一起我太开心了。”
借着窗外昏暗的光线,在不真实的黑暗中,袁溪找到了学姐那双流光溢彩又笑意盈盈的眼睛,“我也是……”
屋内笼罩着一层甜蜜的安静,袁溪都快睡着了,又忽然想起来,“下午真没什么吧?去医院那个。”
孔若愚睁开了眼睛,“没什么,不要担心,医生说一切正常,快睡吧。”
袁溪应了声好,却偏过头盯着天花板开始发呆。
孔姑姑让袁溪直接叫她姑姑的那一天晚上,学姐向袁溪透露了姑姑的病情。
肺癌。袁溪还记得自己刚听到这两个字时没有一点反应,在嘴里转了几圈,咂摸出味儿来了才觉得脑袋发晕。
我高三下学期检查出来的,之后动了手术,一直恢复得还算好,可是去年寒假的时候…学姐说到这儿没声儿了。
袁溪那时一把抱住她,心慌得不得了,口中喃喃,别哭,学姐。
孔若愚抓着她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袁溪愣愣的,并未摸到泪湿的痕迹。学姐笑了笑,我不会的,我当时只是被吓坏了,还好结果不令人失望…姑姑从来都不将这个当一回事,我又怎么能辱没家门?我跟她说好了的,要像以前一样好好过,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袁溪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她满心凄然,只觉得被她抱在怀中的学姐就如同风雨中飘摇无依的浮萍。
自幼与亲生父母分离,少年失恃,父亲重组家庭,也再没了她的位置。而今连抚养她长大的姑姑也要……
她因为自己的夺目而饱受争议,却从始至终未置一词,向来都一派谦和温驯。
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
袁溪心疼孔姑姑,却不敢在她面前流露一丁点负面情绪。打那以后她一周至少得来三次,主动揽了洗碗和到扫卫生的活儿,还在学姐的宿舍里刻苦钻研烹饪之道,只希望能让孔姑姑再轻松一些。
袁溪更心疼的却是这个平静的学姐。
孔若愚有的是怎样一副玲珑心肝,才能让她在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生活里对他人展露笑颜?
袁溪一直没告诉孔若愚,其实逼着她主动来找学姐的还有一个契机。
“冷静”期间,她时常独自一人前往图书馆。坐在椅子上,她攥着笔却落不了一个字。
袁溪幼时跟大多数小孩一样,内心深处藏着一个武侠的影子,成为仗剑走天涯的一代女侠始终是她的梦想。所以她看着吊儿郎当,实质上也是在用最大的热忱去爱生活,同时深深地不齿那些笼罩在阴影下的可耻行径。
就如同她平日里虽然喜欢搞怪,却几乎没做过真正会对别人的生活产生破坏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厌恶学姐,不过要她不顾一切接受,也难。
当一个人为了维持与他人的情谊而开始抛弃自己的原则时,那些本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连自己都做不好的人,凭什么妄图得到别人长久的欣赏?她不晓得学姐做的那件事到底能对董郁婕产生多大妨害,可她明白,自己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那是周末,图书馆里的座位稀稀拉拉没坐满,袁溪对面坐着的两个女生见人越来越少就直接扔了纸条开始小声聊天。
“喂你晓得昨天晚上不?表白泼水那个?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