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卖力,仿佛要争功一样,从瘦削的佝偻身体里爆发出不符合她的力气。不爱说话,她们都以为她是个哑巴,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她没做自我介绍,一进来先是抬起那张吓人的丑脸将所有人惊得毛发直竖,就面无表情地缩到自己的床上去了。直到有一天她被开水烫到了,低呼了一声,她们才知道她也是有声音的。有人看她不爽,明里暗里教训她,她也不反抗,被踹出了血,揪住头发按在马桶里,却还是那副梦游一样的表情。
不哭不笑,无喜无怒,眼神冷冰冰的,半死不活的动作,配上那张脸,简直像是地狱里的修罗。她们逐渐很害怕,被她一盯就要发抖,到最后干脆集体无视了她。
23264号得了个外号,叫“阿鬼”。
十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23264号在岁月里日渐瘦削,到最后,化作了皮肤苍白的一只沉默的鬼,手脚伶仃地在自己那一方小床上整日坐着。狱友早已习惯了她这副德行,把她当作屋里的一个人形摆件儿。那一天,狱警推开了门,叫道“23264号”,她们还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这人是谁,等阿鬼站起来的时候,她们才恍然大悟,交头接耳起来。又听说她要出狱了,大家伙难得地有了亲近的兴致,纷纷围着她道喜。
阿鬼迟钝地抬起眼睛,迷茫地看了她们一圈儿。
“……谢谢。”干涸低沉的声音从那被她们灌过开水的嗓子眼儿里挤出来。
说完,又低头了。
阿鬼竟然说话了!狱友们面面相觑。但这两个字以后,她就又恢复了那张死人脸,无论她们怎么叽叽喳喳,都没再憋出一个字儿来。各自摸了摸后脑勺,狱友们咂咂嘴,没滋没味地散开了。
23264号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十年前的衣服,如今穿上居然还有些宽松。她拿着一个小包裹,攥着监狱发的几百块钱工资,推开了那扇铁门。一位狱警看她可怜,叫住她:“23264号!”前面的女人条件反射地磕了后脚跟,直直地停住了。狱警追上来在她手里塞了一只口罩,又按按她的肩膀,笑着鼓励道:“叶浮,你还不到三十岁,还有机会的,出去就好好做人吧!”
表情木然的女人听了她的话,反应了十几秒才说:“叶浮……”她苦笑了,伤疤皱缩起来,“我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
“说什么哪,”狱警拍拍她,“加油啊,你已经不是23264号了,明白吗?”
叶浮点点头。她走出大门,向狱警挥挥手。狱警把门关上了,吱嘎吱嘎。叶浮站在门外,听到那几道锁都合上的声音才走开。走了两步,她停下来,把口罩戴上,拉起连帽衫上的帽子。门外是这样荒凉,并没有人来接她。虽说狱警已经通知了她的家人,但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更喜欢那个在铁窗后沉坐的,好像不存在一样的她吧。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便随便乘了一辆公交车,窗外的风景飞快地掠过,她瞪大了眼睛去看,却发现没有一处与她印象里的事物重合。她在座位上发起抖来,抱住了怀里的小包裹,缩成小小的一团。一旁站着的小学生弯下身,用稚嫩的声音问:“阿姨,你生病了吗?”这时公交车停了下来,叶浮惊醒过来,匆匆地摇了摇头,推开小学生逃也似的冲下公交车。
这里正好是闹市区,人群像从不重复的河川,在她身边飞快地流过。就像从不回头的时间……她想,原来已经十年了。她跑到报刊亭边,买了最新的W城日报,坐在马路牙子上,一页一页地翻起来。W市在建三环了,她进去的时候,二环还没开工呢。市长换了个名字,但依旧用着熟悉的姿势视察本市新兴工厂。翻到娱乐版,她愣了一下,猛地把报纸贴近了眼睛。
大雨!
著名柔情摇滚歌星大雨要来W市开演唱会,门票在一小时内一销而空。她捏着报纸嘿嘿嘿笑起来。大雨不再吐痰了啊,改唱柔情歌曲了。他也火了,从QQ那头的三流小歌手变成了人人皆知的摇滚巨星。真是的,大家都变了呢!叶浮又把报道看了一遍,将那一页小心地撕下来,折成小方块塞进口袋。
她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买了一份地图,照着它慢慢地走着。就像个刚来到这个城市的,最普通的旅行者。她不敢向陌生人问路,走错了也只能叹口气,默默地原路返回。
当星星缀满了天空的时候,叶浮踩进了一丛荒草。这里倒是不变的,依然是荒凉的一片烂尾房。她的脚步轻快起来,把地图随手一扔,蹦蹦跳跳地穿过深黑的小巷,动作轻盈得就像她依然是十年前的那个妙龄少女。
时光在此地仿佛停滞了,脚下的石板也不过是增加了一层新的苔藓,空气却还是不变的冰冷而新鲜。叶浮清清嗓子,声音低哑地唱起了一首十年前最流行的歌谣,到了高|潮依然是唱不上去,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小路的尽头,立着一栋墙皮乌黑的小独栋。
她站住不动了,表情渐渐冷下来。
小独栋的窗户全部被打碎了,空洞洞的窗框里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被火烧得乌黑的墙皮上用大红字写着“杀人犯”“死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