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跟付予香重逢已经过去两周,那天送走付予香后,第二天易好在殡仪馆看见了那天在殡仪馆痛哭的母亲。
女人来不及整理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脑后,昨天还是满头的银灰,今天再见已是一片斑白,她抱着儿子生前的照片站在灵台前,没有像昨天一样站不直身子般地哭泣,她只是站在那,像那天下雨时路旁被雨敲打的枯草,有生机,却又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起不来。
一旁的主持人悲恸地诵读着吊唁词,台下只有穿着警服的警察,黑压压一片。
易好鼻子发酸,深吸了一口气。这场送葬仪式里,好像没有那位母亲的亲人。
易好也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警察。
遗体送入棺木,再送到火葬炉,最后送回女人的手上。
而正值壮年的男人就这样草草结束一生,又回到了母亲怀里。
晚上易好失眠了,闭眼就是那具断成两截的尸体,这一次,那具尸体的面容很清晰,干这行半年,她还是第一次能在两周之后还能清楚地记起尸体的模样,恍然间她好像看见了男尸的眼泪。
她起身给自己煮了包泡面,心里五味杂陈,那妇人辛劳一辈子,途中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现在也送走了两个孩子,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
……
第二天晚上快下班的时候,馆里又送来一具尸体,易好照常揭开白布整理,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是那位死了两个儿子的母亲。
胸口在此刻猛然开始闷痛起来,鼻尖发酸,戴着口罩有些呼吸不上,她看向师父蒋文生,发现蒋文生的眼里也是一片湿润。
“……为什么这么苦呢……”她收回目光,自顾自喃喃,又马上振作起来开始工作。
女人干裂粗糙的十指僵硬地紧绷着,应该是生前死死拿着某样东西,听她师父说是两个儿子的照片,易好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她的手舒展开摆好放在胸前。
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嘴唇发黑,口腔里还有一些残留的白沫,是服药死亡。
易好看向一旁的白纸,上面有女人的名字——黄兰心。她细细为女人擦拭身体、描摹眉眼,最后给她换上馆里最便宜的的寿衣。
入棺。
易好以为死者的家人会来看看这位命运多舛的母亲,却怎么也没等到,这次连送葬仪式都没有,将人火化后是一位警局的老警察来拿走骨灰的。
“她的家人怎么没来?”易好终于没忍住,多了一嘴。
“她家是少数民族,不允许外嫁,两人是私奔走的……”老警察声音哽咽,抱着骨灰的手隐隐发白,似有千斤重,“黄大姐的丈夫也是一名警察,十年前在一次任务里不幸去世,在这个城市里,黄大姐只有她的两个儿子……”
易好心中酸涩,有些懊恼自己的多嘴,“抱歉……”
老警察却忽然笑了,一双温润的眼看着她,“我先走了,谢谢你小姑娘。”
她摆手,以为在说自己为这位伟大的母亲入殓的事,“没什么好谢的,这是我的工作。”
老警察摇头,“不,黄大姐一生蹉跎,死了也没个亲人在身边,除了我们,还有谁记得她。”
易好愣住,突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老警察刚准备走,又被易好叫住,“等一下,您知道付予香吗?她怎么没来?”
两次,她都没来。
老警察愣住,随即摇摇头,“她啊,犯了一点事,被停职拘留了,今天好像刚好出来。”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什么事?”易好追问。
老警察疑惑地看向她,“你们?”
“我们以前是邻居,上次在这里看见她,但这几天却不见她人,就想问问。”
“跟队里人起了争执打起来了,这可是大事儿,还好人家就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问题,不然就不是被停职这么简单了。”老警察话中满是惋惜,“出来后她应该要……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就是要……什么来着,那个词,嘶……”一时之间他还想不起怎么说那个词,易好也不知道,只能干看着老警察苦想。
“沉淀!对!就这个词儿,沉淀呢她。”说罢,他又摆摆手,“我先回去了。”
“好,您慢走。”
等人一走,她回到办公室里拿出手机给付予香发了消息,这些天她们俩虽然加了好友,却从来没有交流过。
易好:你在哪?
对面秒回:家里,刚洗完澡。
易好脑子一转,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于是问:过年回家吗?
付予香:回。
易好:那我们回家见,到时候来我们家吃饭。
付予香:专门给我发消息请我去吃饭?
易好:对,我妈可想你了。
付予香:行,你几号回?
易好:后天就走。
付予香:好。
距离过年还有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