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李简光。
彼时,陛下为洛水坝之事幸洛府,銮驾途径同州州治荔城。在城外李庄的枣林深处,我第一次见到他。只不过,当我将那位名叫阿光的少年带到陛下面前的时候,我并不能预见他入朝、甚至在我过世后接过尚书省的一并事务。
虽然陛下刻意空悬尚书令之位、以至于李简光最高只领到尚书仆射的官衔,但这完全无损陛下对他的倚重。事实上,他还是陛下留给太子的肱骨大臣;在陛下过世后,他接着辅佐太宗皇帝,直到景和七年病逝为止。
也就是说,李简光是配享太庙的六臣之中唯一一个陪陛下走过晚年的人,他比其他所有人都清楚后面发生的事。包括疏灵渠,包括攻打南诏,包括陛下攥写……
真要算起来,在众臣中,李简光跟在陛下身边的时间长到无人可及。耳濡目染之下,他现在就待在近似当年的位置一点不值得惊讶。同样地,身处高位,他能把陛下提到体总、还能不让我爹查到消息来源,也一点不值得惊讶。
因为有我们三个的前车之鉴,这次周潜赶在李简光跪下前就把人按到了沙发上。也好在李简光不似花寂那么情绪激动,五人围坐,颇有几分回到当年凌烟阁的错觉。
此情此景已经足够所有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譬如李简光,在简单陈述自己的情况后,他就问起了不在场的雍蒙和周不比。我替陛下回答了这个问题,而后见着其余三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难以言喻——
一个不知怎的跑到了国外,勉强算了;另一个直接投胎成了陛下的堂哥……
“周相的运气也太好了吧!这种好事怎么就从来轮不到我呢?”花寂原先是鼻子红,这会儿眼睛也红了,嫉妒的。“而且周相十几年前就知道了!”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虽然感情上可以理解,但他的投胎技术要是差的话,普天之下也没几个人比他好了。至于能和陛下多相处十几年……我得承认,他也成功地让我重燃对周不比的嫉妒之火。
而陛下的反应是哭笑不得。“别尽说傻话。”
闻言,花寂不情愿地扁了扁嘴。其实他性子大咧咧得很,只有在陛下跟前才显得计较。“陛下说得对,”他从善如流地转移话题,“虽然没有和陛下做兄弟的机会,但接下来的机会依旧有得是。”
听了这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机会再有得是,那也基本都是我的。但第二反应也很快地涌了上来——花寂所指的机会,是不是指助陛下重返朝中、甚至重登那至高之位?毕竟,除了我、陛下、周不比,其余四人都身处政局?
我下意识地望向周潜,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这一刻,我心中明镜般了然——我们都想到了同样的地方。
花寂似乎没察觉。“反正我话先撂在这里,”他一字一句地道,“不管做什么,头儿我只认陛下一个。”
党和看了看他,点头附议:“我也一样。”
“完全用不着说。”李简光也赞成。但和其他两人不同,他说这话时正望着我,目光深深。
我大致能猜出李简光是什么意思。陛下在电话里拒绝了党和,基本等同于连带拒绝花寂,毕竟他俩能算同一个系统;至于进体总,这话是李简光自己放的,陛下根本还没同意。相比之下,陛下对我的态度可谓非常积极主动。
故而,李简光可能认为我对陛下的影响是决定性的;至于他呢,最想看到的是陛下尽可能地大展宏图,远不仅在射箭方面。
扪心自问,我承认李简光的希望合乎情理;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替陛下答应什么。
仿佛怕我为难,在我开口之前,周潜率先截走了话头。“再这么说下去,我可就要怀疑你们三个事先串通好了啊!”他笑道,但我能看出他眼睛深处无甚笑意。
在座几人各个不傻,识情知趣地提起了别的。可没说几句,花寂就接到了连环夺命call。原来,他刚回国就跑到陛下这儿,家里老爷子左等右等不见人,已经开始吹胡子瞪眼了。
“你先回去,”花寂刚挂电话陛下就开口,“反正我这里没什么大事。”
花寂面上的神情显示他一点也不这么认为。等拿到陛下的号码,他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走了一个,周潜估计认为这正是个可以利用的契机。“谢相和党将军兄弟情深,又阔别多年,想必要好好叙一叙。”他看着我,又偏头瞄了李简光一眼,“正好我有些话想问问李相。”
他开口谁都没异议,自都照做。李简光跟着周潜进了书房,留我与党和在客厅。门阖上之后,党和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回头轻声问:“李尚书这是知道了?”
我对这个称呼不太意外。虽然李简光的丞相做了快三十年,但党和上辈子去世时,李简光还是户部尚书。“他把话传到我爹耳朵里了。”
这回答换别人听可能一头雾水,但党和立即明白过来。“如此说来,李尚书的反应可比当年的我镇定多了。”他说,又认真地注视着我:“你们还好着,对吧?”
我便把最近的事情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