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
睁眼对上殿前一轮高悬的玉盘,思绪缓慢回笼,铠发现适才从里到外湿透的衣物已被换了新的,而他此刻正斜倚着谁坐在陵光殿的阶梯之上,左手被那人握在手中轻轻把玩,右手边,放着自己那柄锋利佩剑。
纵是知晓他已醒来,百里守约却未偏头看他,只是抬眼望向那轮迟来太久、如今已然斜落的月亮,兀自叹道:“阿铠,这才是第三个中秋。”
见铠并不搭理于他,只艰难却执拗地以剑支地,试图起身远离他,百里守约苦笑一声,心知因了迷药的缘故,那人尚运不了功、更逃跑不得,便随铠站起身,也不再试图去触碰他,转身径自几步走进了殿内。
“我带你回盘阳宫那晚,也是中秋之夜。”
百里守约背对着铠,开启了那漫长故事的讲述。
“我们第一次遇见,便是在这陵光殿上,那时你立于令尊身侧,笔挺冷冽如出鞘寒锋,却在望向我时,勾唇露出清浅一抹笑……”他转身面向铠,说着,不由露出温柔神往的怀念神色,“那时我便知道,终此一生,我皆会深陷如此。”
“我不知令尊与家父谈了些什么,几日后,父亲留下一句‘若吾此行未归,你便接手楼中,且永不可再涉此事’,便离开了朱雀楼……从此,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玄策自幼便与他师父在外修习,楼中不能久无人掌权,无论我愿意与否,也只能承父亲临走之言,成为新任楼主。而不久后,听说令尊逝世,寒星殿变更了新的主事——”
他抬眸望过去,视线紧紧追随那立于殿外月影之下的人:“便是你,那时你叫,凯因。”
“我自然知道,寒星殿主事须一生镇守灵铠,与同族通婚,且非要事,永不得出殿。是我贪心,舍不得与你相隔数里、却永不相闻,违背父亲遗志,继续追查了下去。最终,在找到父亲尸骨时,于他怀中手书之上,一知半解了你我父亲二人所探辛密——灵铠自是拥有强大而神秘的能力,但如其上所言,‘灵铠见血启封之日,魔星降临祸世之时’。”
“可惜,我也只知这些了……我自是没有想到,莫枭竟会半途暗算于我,窃走父亲手书,又私自偷盗灵铠,致你全族遇害。寒星殿虽距盘阳宫不远,但我接到密报赶到时,灾祸已至,你被莫枭重伤于胸,倒在地上,若非危急时刻,灵铠附于你身,只怕早已……”似是又想起当初那惨烈场景,他后怕地闭上眼睛。
“我将你带回楼中,悉心照顾,既生怕你从此再醒不来,又生怕你醒来后,会觉无地自处,可谁知半月后你苏醒时,竟前尘尽忘,许是你还依稀记得灵铠,便说自己叫铠。”
“想是上天眷顾,让我偷得这三年光阴。”他停顿片刻,深吸口气,堵回眼中酸潮之意,才又开口道,“有你在身边,我每一日都如坠蜜窖,却也每一日都如履薄冰,我没有一日不怕,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迷离美梦……直到三月前,我接到莫枭现身的密报,那时我便知晓,这美梦,终究是要醒了。”
“对莫枭,我痛恨他——恨他背叛家父,更恨他伤我挚爱,每每想起,都欲将其千刀万剐,杀之而后快。”
百里守约终于卸下所有伪装,转身让目光毫无保留地投射进铠的眼睛里,他眼中刻骨铭心的恨意与进退两难的无奈皆一览无余:“阿铠,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但他性命之上牵系着我此生至珍至重之物,容不得哪怕一丝差错。”
铠沉默半晌,并没有去追问他所言的真假——因为从他脑海中配合着闪回的画面中,他早已有了答案。
嘴唇张合了几次试图开口,待真正发出声音时,铠才发现自己的音色如哽着砂砾般艰涩、沙哑:“那物……重于你的生命?”
“重于我的生命。”他未有片刻犹疑地答道。
百里守约望着他,只觉这三年来从未有哪刻,能如此刻这般坦荡:“正因如此,阿铠,在找到解决之法前,我不能让任何人杀了他。”
“哪怕是我?”
百里守约直勾勾地看着他,眸中似有万语千言,又似乎空无一物,许久后,他终于道:“哪怕是你。”
听得他答复,铠只觉怒气莫名上脑,冰冷剑刃横起,直拦在那人颈侧,他一字一顿道:“那,我若偏要杀他呢?”
百里守约仍面色如常,却是仰起脖子闭上眼睛,没再开口回答。
而铠从他的表情中,轻而易举便读懂了答案——他倒宁愿自己没有那么了解他,如此还能骗一骗自己,假装没读出他那宁愿以身代之的决绝。
剑刃从那光洁颈间垂落,划破空气时发出悲哀的呜鸣,铠收剑入鞘,自嘲一笑道:“呵,所谓挚爱……到头来,也不过是被蒙在鼓中、戏于指掌的玩物罢了。”
“阿铠!”虽已做了被误解、仇恨至深的觉悟,但听他如此曲解自己的情意,百里守约还是觉得心如刀割,气血翻涌。
这般情境,铠又如何能好受,却还是硬自强撑着,冲他拱手作别,逼迫自己吐出那绝情之言:“百里楼主,事已至此,遑论亏欠与否,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