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内容很不乐观,北宁路要是保不住,东北与关内的交通就将被切断,长春、沈阳、锦州都将陷入孤军奋战的境地。司令部方面并未追问他的动向,下达的命令却乱七八糟,大有要把四兵团拆碎了多面出击的意思。廖耀湘听了李涛的汇报,虽然沉默不语,但心中确实烦忧又为难。敬副官在旁将内容听了个大概,回病房的路上便忍不住抱怨:“分明是挟机报复!这么个调法,三头六臂也打不过来——”
医院走廊不是详谈战事的地方,廖耀湘抬手,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满面郁色,心事重重地回到病房,惊讶地看见阮静秋由护士扶持着,正从床上起身。
廖耀湘问:“你怎么起来了?”
阮静秋笑答:“我觉得好多了,想起来走一走。睡了一觉以后,身上已经有力气了,反正去上海也是搭飞机嘛,我能行的。”
她说得很轻易,可脚下没走两步就要跌倒。廖耀湘忙伸手搀扶住她:“好了好了,快回去躺着。”
阮静秋方才听敬副官说有紧急军情,就猜出前线的战事必定十分紧张,他在这里多待一天,也许就要多为此承担一分风险。见他俩回来时个个面色难看,显然正因手头两件事而为难,她心里已打定主意要立即去上海,不留在沈阳做他的负担。她坚持道:“我真的行的。长官,就算我求你了。再要我待在病房里,我真就闷疯啦。”
她边说边冲敬副官挤眼睛,后者自然会意,也在廖耀湘耳边悄声劝道:“阮医生也是为了长官着想。她毕竟还有伤在身,这样争执下去,恐怕不利于她的身体。”
他昨晚还在劝廖耀湘留她在沈阳静养,今日话锋一转,可算是找到了一条最合理的说法,知道举凡这事干系到阮静秋的安危,他家长官就没可能置之不理。果然,廖耀湘犹豫片刻,最终点头同意道:“好吧。”又嘱咐他:“你去联络飞机。另外,也请上海的医院派一辆救护车到机场接。”
敬副官应声立正:“是。”
事情尘埃落定,廖耀湘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两位下属“算计”了一遭。他何尝不知道他们是为他考虑,因此一时也生不起气来,只得无奈地看向“罪魁祸首”:“这下总能踏实了?”
阮静秋这才坐回病床上,笑眯眯地:“长官英明——”
事出匆忙,一行人没时间等待空军调配专机,只能与其他几名军官一同搭乘飞机去上海。阮静秋腿上的伤口还没愈合,廖耀湘更是半点也没有让她下地走路的意思,非但全程抱着她上下轿车,还一路将她从停机坪抱到了飞机机舱里。他心里坦荡,自然也面不改色,阮静秋却没法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更怕好事之人再借此胡编乱造,恨不得把脑袋都埋进他的肩章里头。他们到得最晚,同机另几名军官中有认出他的,纷纷起身向他敬礼,廖长官前廖长官后地客套个不停。廖耀湘没心思和他们闲话,只匆匆点头道:“抱歉,我腾不出手来,就不向各位还礼了。”
两人在前排落座,阮静秋侧头,注意到后排军官们也正低声议论着打量自己。在来机场的路上,廖耀湘还曾试图劝她带一个担架进机舱,如此一来,路上她就可以躺得舒服一些。而她此刻唯有庆幸,自己要是没有坚决拒绝他的主张,现在更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一群陌生人的眼光。她心想,承蒙他出手相救,她已又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了,如今他又亲自送她去上海,这一趟航程之后,指不定有多少不利于他的风言风语会悄悄传开。就算他自己不在意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可身在南京的廖夫人却是无辜的——她本就成天挂念担心着丈夫,这些流言必然也会为她带来麻烦。
行前,她向医生及护士询问了自己的状况,也装作无意间随口问起,向他们打听当日是否还有另一个姑娘被一同送来医院。得到否定的答案以后,她的心缓慢地沉了下去,知道自己已不可能救那个学生逃出生天。飞机在颠簸和轰鸣声中离地而起,她透过舷窗,看着大片的白雪与黑土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心中忽然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从北上葫芦岛至今,她在这片黑土地上停留了整整一年时间。这一别后,她还能回来吗?
复杂的思绪只在她脑中停留了片刻,她就不得不开始有点儿后悔方才的坚持,而思念起医院的病床和担架了。距离她从牢狱中获救脱身到现在,满打满算只过去了一天一夜,非但她身上的外伤还没有愈合,耳朵里同样还有积液和淤血。随着飞行高度攀升,机舱内产生气压变化,她只觉耳朵又嗡嗡响个不停,人也像是在原地翻跟头似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晕眩欲呕。在这种情况下,笔直地端坐在座椅上对她来说也与一种酷刑无异,可她实在不想再为他添麻烦,只暗暗忍耐着,打算如此生扛下去。又过一阵,飞机似乎遭遇气流,忽然激烈地颠簸起来,她晕晕沉沉地,又没法用手指抓紧扶手,一时间几乎维持不住身体平衡,险些从座椅上滑下去。
廖耀湘方才出神地想着后续的战事,未曾顾及她的状况。见她差点要跌倒,他连忙伸手拉住了她,这才发觉她的脸色很不好,嘴唇也泛着青紫,竟像是快要喘不上气了。“小秋,小秋?”他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