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个黄昏, 醒了过来。
长泽仙山寂寥,冷冷清清,百年来鲜少有人踏足, 终年不化的雪落在她的眼睫。
天池中,雾气袅袅, 金色梧桐叶被灵力做成一张漂亮的床。
她后知后觉动了动手指, 睫毛颤了颤。入眼是白汽氤氲的世界,她觉得有点儿疼, 下意识按住了疼痛的来源——是心臟。
眼泪掉入天池水, 带起浅浅波澜。
铺天盖地的酸楚和难过, 在这一刻, 终于体现得淋漓尽致。
苏苏也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那一日她怀着必死的决心跳下城楼,将仙魂燃尽, 注入九天勾玉内, 天雷进入勾玉,引起熊熊业火, 将她焚烧殆尽。
她耳边听见勾玉碎裂重熔的声音,以为自己也如勾玉一般, 消失在了世间。
苏苏在一片业火中,看见城楼下那人朝城楼奔赴而来。
他跑得那么快, 是生出情丝后, 来接叶冰裳吗?人间那场雪真大啊,她眼前一片模糊, 想握住勾玉, 勾玉在她眼前化作灰烬。
苏苏那时候想:如果能活着,谁又想在业火中痛苦地死去呢?
每一寸肌肤都疼,仙魂像是被生生揉碎, 她倒在业火里。
再没去看他。
人间七百多个日夜,她那时候回想起来,即便再不愿去想澹台烬,他也几乎是她所有的记忆。
凡人的一生,太苦涩了。
他在盖头里绣入最真挚的感情,却杀她兄长,弃她祖母,控制她杀人,予她无尽的黑暗。
她救不回哥哥,再也没有见到祖母,萧凛的血温热溅在她手中,成了她走不出的苦痛。她没有辜负三界众生,独独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叶夕雾。
苏苏生来灵胎,从来不会做梦。
那时候她却第一次无比渴望,这七百多个日夜只是一场噩梦。噩梦结束,她在长泽山,身边有无数熟悉的面孔。
生命一如曾经,哪怕三界魑魅魍魉横行,她被困在仙山之上,眼中依旧带着渴望之色,与勾玉一起眺望人间。
可是勾玉死了。
她的泪水模糊了勾玉消散的模样,它像世上任何一缕不起眼的青烟,温柔拂过她的发,再无声息。
勾玉曾说,它只是上古一块最没用的石头,与它同时期存在的无数伟大神灵陨落。
隻它一个,熬过洪荒,熬过山川变迁,人间沧海寂寞,最后跟随她的母亲,伴着她长大。
它总说自己什么也不会,唯独拚尽一切也要活。可是最后,是她不好,连累了它,也失去了它。
“稷泽,大哥,祖母,萧凛,勾玉……”
她的仙魂在业火里寸寸变得透明,这个噩梦,可真是冷啊。
……
她那时候隻想和天道祈求,生生世世,哪怕是黑暗尽头,也不要再遇见澹台烬了。
或者,能让她……最后再看一眼长泽山吗?
此刻,长泽的雪纷纷扬扬,美成一幅画卷。
苏苏黑瞳里带上星星点点的泪意——这是,回家了吗?
白衣仙君缓步走在梧桐林中,他腰间配着一块色泽通透莹润的碧玉,上面系了青色穗子。墨发玉冠,神色平和。
他身后跟了一个板着脸的少年。
公冶寂无嘱咐道:“扶崖,再见到她,不可再问师妹和你过去认识的黎苏苏有什么关系,她会生气。”
见少年不语,公冶寂无好笑道:“她次次都说不是,生气你总是把她看作别人。上回和你比试时,你还划破了她最喜欢的衣裳,她在天池边难过许久,和池里的灵鱼讲,要和师尊告状。可是她到了现在,什么都没讲。师妹这次闭关许久,出来想必也不会记仇,你别惹她难过。”
少年抿了抿嘴角,道:“好。”
公冶寂无想起什么,眼睛里带上一丝无奈和暖意。
“师妹还小,多担待些。”
他们的声音由远及近,天池里的苏苏怔怔看过去,只见雪白的仙山,袅袅雾气后面,梧桐木参天,火红的世界里,两张熟悉的面孔,不经意闯入她的眼睛。
五百年时空的噩梦恍然惊醒,她怔忪地看着远远走来的公冶寂无和月扶崖。
耳边风声微动,公冶寂无还来不及反应,怀里就撞进来一个温软身子。
公冶寂无愣了愣,耳根微红,低咳一声:“师妹?”
一旁的月扶崖也顿了顿,看向闭关出来的师姐。
男女授受不亲,想到黎苏苏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仙童髻的女孩,公冶寂无轻轻推开她。
浅蓝流仙裙的少女却紧紧抱住他腰肢,眼泪流入他衣襟。
“你还活着……真好……”
公冶寂无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活泼灵动的师妹难得在他面前哭,他抬起的手轻轻放下,在她背上拍了拍,包容而温柔地说:“嗯,师妹别哭。”
月扶崖见娇俏的师姐眼睛红得像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