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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练就的剑舞就要来了!

    它是第一次面世,但有幸观演过排练的人已经在心里将它定义为“名段”,它是毫无疑问的名段——露生在排演这一段的时候,专程请教了梅兰芳,梅兰芳道:“剑舞的名段,一个是虞姬辞霸王,一个是百花公主赠宝剑,但这两个都跟你要表现的东西不合式。虞姬重情绪,功夫上都要省略,因为人家看的是你一个悲情,不是你手头花哨功夫;百花公主呢,要俏式,还得有点儿闺阁风度,不能失了公主身份。”

    露生点头:“越女跟这两个刀马旦都有区别,她这个剑上功夫是看点,一定要飘逸,要舞得锐气,舞出神乎其技的效果来。”

    这是内行人请教内行人,不谈做工也不谈套路,完全是谈意境。

    剧场里仍是寂静,而这一次的寂静不同于之前,它源自观众们情不自禁的屏息凝神。越女开始舞剑,她的动作极缓,但是行云流水,你能从那曼妙的身段中感受到风的流动、水的流动,她从玩耍的心境里沉静下来,循序渐进地从冥思的缓慢到纯熟的畅快,无琴无唱,纯以鼓点和笛声为她合拍。求岳心中立时涌出四个字——卧虎藏龙!

    这不就是李安那段名场面的打戏吗?!

    他这是倒因为果,戏剧里用笛鼓来渲染舞蹈的张力,这是个传统,譬如“刺虎”、“三岔口”,都是半句不唱,以武夺人,后世电影又加以借鉴罢了。可是哪怕是后世的奥斯卡,谁又能再回到八十年前,找到这么深功夫的鼓笛?又从哪里寻这么一个绝代佳人,意气风发、正当年龄?

    笛声高亢起来,不同于俞振飞的清亮,这笛声苍凉遒劲,极富侠气,正是沈月泉吹奏的苦竹笛,因为年迈、时而一声断续,宛如剑鸣,凌人剑气都从这一声断续中来,烟山雾水也从这一声断续中来——正像水墨画里的焦笔。

    麒麟童在台边道:“凌云上了。”

    徐凌云轻一点头,两人隐于幕后,但见一朵绢花腾空飞出。绢花被剑轻轻接住,转身旋又抛向空中,越女当空一刺——好利剑锋!登时将花斩作两半,麒麟童轻喝一声:“好功夫!”将手一挥,两旁龙套都把预备好的绢花用力抛洒,空中拂过剑锋,都作两瓣飞洛。

    观众不觉倒抽凉气,此时方知剑是真的!

    这样看来他前面的表演多么危险?但又多么从容!它教人于危险中品出这段剑舞里极度的自信和专注,孔雀一般华丽的炫技,在旁人演来或许是稍嫌花哨油腻,而危险赋予了它惊心动魄的美,那张纯真的面孔又令人感受到奇异的、精灵一般的纯净。

    而越女越舞越急,鼓点也应声而急,刀光剑影之中还蕴着缭乱春光的繁华绚丽,说不出的炫目夺人。剑光所及、鼓声无不合节,顾盼所至、笛声细摹余韵——真正是香生绛雪、寒生翠袖,明光生剑、宝光生眸。求岳顾不得罗斯福还在旁边,情不自禁大吼一声:“好!”

    这一声中文喝彩响彻全场,把憋在台下的绅士淑女们全提醒了,他们一下子意会了这是中国戏剧的观赏方式,半天想鼓掌不知道能不能鼓、想bravo不知道能不能vo,直如吃了美食不能咂嘴,忽然听旁边有人爽直地打嗝,全都放开了跟着鼓掌喝彩,剧院内登时彩声如潮。

    就在这雷动的掌声里,越女干净利落地收势亮相。

    因为按捺了太久,因此它长久不绝。

    观众们惊讶于这直白的一段剑舞,也心领神会于这一段无言的舞蹈。未有如此心旷神怡又惊心动魄的观赏体验,说是戏剧、它又极险,说是杂技,它又极美,无需台词或唱段,落英缤纷中少女的英气和娇憨都做足了!

    越女亮相不动,待观众喝彩完毕,归剑入鞘,行了一礼,然而一言不发,正像小孩子表演完拿手的把戏,向台下翘首企盼。灯光映着她的脸,照亮了她额发上晶莹的汗珠,以及起伏的胸脯,难以言喻的光彩照人————于是再一次地掌声响彻全场。

    这次姑娘满意了,抿嘴儿一笑,姗姗行至台口,科道:“咱家越女,生长若耶溪畔、苎萝村中,不善别个,自小儿会些剑法,还有花容月貌最可夸——”

    说到此处,她往台下娇视。

    观众们循着翻译哄笑,纷纷鼓掌,给漂亮姑娘排面!总统也在底下乐得咧嘴。

    越女高兴道:“正是天见我闭月、地见我羞花,剑法么,你问我同谁学的?我跟山里猴儿学的——”

    绅士淑女俱忍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刚才就觉得她娇憨,没想到是真憨——大言不惭地把自己夸了一遍,你是在演戏么?你是在耍猴,真不愧剑法跟猴儿学的。偏生她清丽非常、娇俏非常,不怕美人蝉娟此豸,最怕美人傻中带俏。

    是的,这一晚在座的观众,并没有哪一个是买票入席——为了保障总统的安全,也是出于礼仪,来的自然都是各界要员。他们心里怀着警惕,也怀着不满。越王那“弱难御强、恐被侵侮”的台词,更让他们品出了一点象征性的、危险的气息。

    他们担心今晚的表演会变成一场中国人的耀武扬威,不想来的竟是这么一个傻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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