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一顿,忽然闭了嘴。
因为江原想到了那三支精光闪亮的长箭。
要回去接应,就要有人回头,如果有人回头,就会死在这悄不声的穿心长箭里。这是一条有生机的路,生机就在眼前,一直引着你往前。但这也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但凡你心生一点贪念,就会埋葬在此。
江原只有两句话想说。
他运气真好。
还有。
苏沐是真的变态。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这么无聊,闲得没事干,非要与世人背道而行。修道要往高处,他偏往地下钻。人人寻求的金银神兵,他唾手可得,却非拿来当儿戏。苏沐如此游戏人生,怪不得养出来的徒弟个个不循正道,把那些白胡子老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但转念一想,江原又有些可惜。这样一个人应当是很有趣的。他应当早些来中原,十年前有如此精彩的人,他却错过了。倘若他早些来中原,是不是能早点遇到白晚楼。
没有疯的白晚楼,又会是什么样呢?
等等。
唏嘘间,江原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如果他走的是这条动不动就会死的路,那白晚楼岂非走的大道。成沅君说苏沐可能埋在这里,埋在哪里,那处地宫中吗?如此说来白晚楼他岂非又在他师父的坟前走了一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怪不得白晚楼又换了样儿的疯了。再看一遍衣冠冢,他心情一定不好。一个粉碎的兔子都能激怒白晚楼,何况是师父的遗物呢?
这样一想,江原对白晚楼心中更生怜惜,他不知道像白晚楼这样的心性,若是难过起来,是什么模样。忍不住劝慰说:“你不要难——”
白晚楼看过来,手里正撸着一只鸟。
秃鸟。
细细的脖子光光的脚。
怎么看都和难过搭不上边。
江原:“……”
一个‘过’字就怎么都吐不出来了。
有一件事,江原和成沅君想的一样。他们本来都以为白晚楼若是见了苏沐的衣冠冢是会动容的。说不定还会狂性大发。苏沐留下的地宫很难进,但若是有狂性大发的白晚楼在,有什么地方是破坏不了的呢?
塌了,那就挖。
只要找到地方,破了机关,最多费时久一些,总会挖出来的。不管是金银玉器,藏书万卷,或是神兵利器。又或者——众人遍寻不得的忘忧丹呢。
这么多年都没有踪影,却偏偏被无情宗得了去。依苏沐活着就能坑蒙拐骗把结魄灯和黄泉杖牢牢握在手里的性格,他会找不到在伏龙岭的忘忧丹?说如今才从蟒蛇中挖出来。成沅君是不信的。
但是叫成沅君失望,也叫江原没料到的是,白晚楼并没有因此勃然大怒。他跳入这地宫口,就像跳一口井一样简单。从地宫中出来,也只像是去别的地方溜了个弯。冥兽都能惹他发怒,这遍布苏沐遗物的地方,却引不起白晚楼半分动容。
为什么?
江原想不通。
苏沐教过四个徒弟,时间不长,基本是在放养。
连照情是在蛮荒领回来的。苏沐见他时,连照情坐在一棵荒树上,底下开了艳丽的花,树上的人比花还要艳丽,见到苏沐来,连照情露出一个嗜血的笑。然后被苏沐打爆了头,心理阴影颇重的被拎回了中原。
晏齐是在江南领回来的。人在江南烟雨中,那天下着小雨,他身无分文,坐在河边。河对面是一处勾栏院,早上他刚从那里逃出来——被人卖过去的。晏齐手上染了血,他拿柳叶擦了擦。然后有人给他送了一把伞。这把伞,晏齐到现在都留着。
至于衡止——他捧着一堆蜈蚣问苏沐:“师父,你喜欢哪个?”
苏沐问:“你喜欢哪个?”
衡止:“都喜欢。”
苏沐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都养。”
衡止这就高兴起来。
若说苏沐对徒弟不上心,他样样都教,有问必答。说他上心,他几乎没干涉过连照情他们的任何行为,既不要他们上早课,也不约束他们行为。整座岳仞山脉,随便他们撒欢跑。
江原觉得,就这种师父,连照情来个弑师都很正常。但白晚楼不是不同吗?他当年既然肯为了替苏沐向罗煞门寻血仇,如今怎么会半点都不动容。
不可能的。江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