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轩心里轻轻地咯噔一跳,一阵疼痛随之袭来,尽管他做好了准备,那痛还是那样猝不及防地揪心,韩景轩问道:“你很想陈振中是不是?可你去了北平也找不到他的,他在关外呢。”
“火车可以开到关外去吗?”沈月眉像个孩子似的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韩景轩问道。
“火车可以开去,但是你不能去,那里太危险了,你就是从关外逃出来的,你还要回去吗?眉儿,你跟丹姐姐说,跟秋姐说,跟凡柔说,跟妈妈说,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你想去北平?”
沈月眉低下头,说道:“我觉得你,不开心听我说起北平,说起,陈振中。”她又抬头,祈求的小眼神看得韩景轩心疼,“我还是想去北平看看,我想看看我家的房子,我想看看我家附近那条河,我想看看我的学校。我只能记得这些,我想看看,我记得的是不是真的。”
韩景轩无法拒绝,无论他怎么抗争,最后,他都拒绝不了沈月眉的任何要求。
韩景轩去和齐仲景商量,齐仲景也不知道,带沈月眉去北平,是否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还是会把她的病情推向更糟。齐仲景和韩景轩,都认为该顺其自然,既然沈月眉心心念念想去北平,无论结果如何,还是顺着她的心意来为好,韩景轩生怕她不开心再憋出病来。
他们便坐火车去了北平,上一次坐火车,是祖母给她喂了药带去苏州,沈月眉一觉醒来便在更生医院里了,这算是她“初次”坐火车,所以兴奋得很。韩景轩订了豪华包厢,火车一开,听着规律的铁轨声,看着窗外飞驰的树木与房屋,沈月眉在大床上兴奋地跳来跳去滚来滚去,韩景轩不断质疑,你几岁了?
火车颠簸了好几天,沈月眉却一点不疲惫,她兴奋地走在北平的大街小巷中,见惯了大上海的西式建筑,北平的胡同与四合院令她新奇,听惯了上海的靡靡之音,大街上的吆喝声她也倍觉有趣。沈大妈带着他们,一路来到他们曾经的家,这里,是陈振中给沈月眉的家。韩景轩上前敲门,这里早已住了一户人家。韩景轩笑着对他说道:“我太太看上了你们的房子,我们决定买下来。”
那是一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子,没好气地准备关门,韩景轩用手抵住欲关的房门,递给房主一张支票,说道:“看看价格吧,我想你们会满意的,足够你们买三个这样的房子,或者换一个大两倍的院落。”
那戴着瓜皮帽的中年男子,看看自己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婆,感觉他们的运气太好了。多年前,一个眉目清秀但是眼神忧郁的年轻人把这套房子低价卖给了他们,家具都懒怠处理,也不多问他们要钱,统统给他们留下了,当时就感觉捡了一个大便宜,不成想,今日居然用这房子赚了一笔钱。夫妻俩欢天喜地地扛起那三个拖着鼻涕的娃娃卷起铺盖搬家走路了。
故地重游,沈月眉很兴奋,从进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拉着韩景轩这里看那里瞧。明亮的大窗户旁边,那张大书桌原封不动地立在那里,沈月眉抱着他的胳膊,兴奋地指着窗户,说道:“我就坐在这里读书。”
沈月眉回头看看窗外,她凑到窗边,说道:“你快看,海棠树还在呢,那是我种的,咦,怎么不开花?”
“傻孩子,现在是冬天。”韩景轩上前拍拍沈月眉的头。料峭的冬日,海棠树光秃秃的枝桠临风而立,不时几片残叶被风吹落,打着旋飘在空中,让人顿感苍凉。
沈月眉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自己唯一的记忆,都在眼前了,她忽然觉得悲伤,无缘无故的,她转身伏在韩景轩胸口,把脸深深埋起来,韩景轩忙问她:“怎么了,难过吗?”
韩景轩抚摸她的脊背安慰她,沈月眉在他怀里点点头,抽了抽鼻子。韩景轩不知所措,他一点都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又无法打开她的脑袋进去看看,他不知道她难过什么,他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经验也解释不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得紧紧抱着她。
屋里的样子整体变化并不太大,床还是原来的,只是床单换成了暗黄色,看来新主人并未打算替换家具焕然一新。韩景轩安顿沈月眉在自己曾经的卧室中睡下,沈月眉枕在枕头上侧身躺着,眼睛亮晶晶的只是看着他,韩景轩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好好睡一觉,好吗?”
沈月眉点点头,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睡着了。
昏黄桔红的灯光下,韩景轩看着沈月眉曾经住过的房间,百感交集。沈月眉记得的,都是带给她快乐的地方,那记忆之火,如此温暖,那快乐,如此深刻。他和沈月眉的有缘无分,就在于相见恨晚,他不是第一个带给沈月眉快乐与幸福的人。
安顿好沈月眉,韩景轩把毯子铺在沙发上,蜷缩在里面看着书,渐渐地困倦而眠,他忘记了关窗,伴随着夜里的凉意,他猛然惊醒——沈月眉在尖叫。
哈尔滨的月亮和北平的一样圆满,静静地俯瞰人生百态,只是此时的哈尔滨,严寒尤甚,窗户上结着厚厚的窗花,滴水成冰的室外已经鲜少行人,温暖的室内,陈振中正和李老爷切磋棋艺,李小姐在一边沏茶,正倒上一壶水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