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景轩一行人快速飞奔到更生医院,在门口便看到抻着脖子向外看的齐仲景,他穿着白大褂,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眼神迷离,像一只风中迷乱的大鹅。两人一边向里走,齐仲景说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来找詹姆斯,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就看到沈月眉跟一个护士在花园里玩耍,我就问詹姆斯,这是你们收治的病人吗?医院那么大,詹姆斯也不认识每一个病人,找到她的主治医师,说是她的家属送来的。”
齐仲景先带韩景轩去找詹姆斯。詹姆斯·惠更生,就是那朴实的船夫嘴里叫不出名字的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是这家医院的创办者。他在光绪年间就来到中国,从美国教会筹款,在苏州士绅的资助下,建立了这家医院,成为最早成立的精神病专科医院之一。
詹姆斯带领齐仲景找到了沈月眉的主治医师,然后一行人前往疯癫病房,韩景轩心急如焚,担心医生强行注射镇定剂,或者同病房那些奇形怪状鬼斧神工的病人,会吓坏沈月眉。
在走廊尽头那间病房,韩景轩终于找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沈月眉。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比他想象的要好多了。没有凶神恶煞摁着她要扎镇静剂的医生,透过门上的玻璃窗韩景轩看到,同病房的女人穿着病号服,正在手把手地教沈月眉画画,沈月眉认真的样子像个小学生。
韩景轩推开门走进去,沈月眉和那女人同时回头看着他,那女人说不上多么漂亮,但皮肤白皙,精神焕发,完全不像个精神病人,非但眼神清亮,妆容也画地很精致,她笑着同齐仲景打招呼:“齐大夫,您怎么来这儿了,您是不是又换女朋友了?老大不小了,也不结婚。”齐仲景打着哈哈,说已经结婚了。韩景轩很疑惑,这女人思路如此清晰也是精神病?
韩景轩走到沈月眉身边,轻轻挪开她面前的画板,在她面前蹲下。同房的那女病人见此情景,识趣地躲开。
韩景轩伸手摸摸她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沈月眉对他笑了,他终于又看到那全世界最纯净的笑脸。沈月眉的身体从椅子上软软地滑下来,滑落在韩景轩怀里,紧紧搂着他,她脸上的表情,像失散多年的孩子终于回到家一般安详。韩景轩紧紧抱着她,柔声说道:“小傻瓜,我们回家了。”
午后的阳光铺在木质地板上,给两人依偎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仿佛梵高的油画,仿佛那暖洋洋的向日葵,詹姆斯、齐仲景还有同房间的女病人都看得呆住了。
“来,沈妹妹,带上你的画。”爱好画画的女病友对即将离去的沈月眉说道,她把一个大包递给沈月眉,沈月眉接过来抱在胸前。
“再见。”那女人隔着窗户对她挥挥手。
在四摆渡,韩景轩又看到了搭载他来的那个船夫。船儿行驶在水面上,一片开阔的淡绿色,令人神清气爽。沈月眉紧紧牵着韩景轩的衣角,似乎怕一放开就把他丢了似的,她把那些画抱在胸前,看着詹姆斯,轻声说道:“他的眼睛是绿色的,头发是黄色的。”
詹姆斯听到了,慈爱地笑笑,说道:“是啊,我是美国人。”他转头对韩景轩说道,“原来她是被你的家人强行送来的,我这次去上海,会和你祖母好好沟通,避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谢谢,”韩景轩真诚地道谢,惠更斯这一医术高超德高望重的医生一句话或许比自己磨破嘴皮都管用,“您也不认为她是精神病,对吧?”
“我不太赞成,她不像其他患者那样自言自语,自哭自笑,我听她的主治大夫说,刚开始她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对外界才渐渐有了反应。她似乎是失去了记忆,学习能力也受损。我和齐医生的观点大抵相同,应该是外因诱发的失忆症,齐医生怀疑头部受伤脑部淤血为主因,我倒觉得未必,总感觉还有其他诱因。”
“谁说这位姑娘是精神病?”船夫大大咧咧说道,“那疯子看人时,眼睛都是直的,这姑娘可不是那个样儿,精神着呢,呵呵,我是个粗人,吓着这姑娘了。”
大家都笑了,齐仲景说道:“你呢,就别再怪你奶奶了,她老人家也是为了你好,我听主治大夫说,沈月眉在这里过得还不错,就是想家想得难受。你奶奶肯定是调查过的,知道更生医院的条件不错,还不断送钱来,叫他们别亏待了沈月眉。”
韩景轩点点头,想起自己曾经出言不逊伤害到一把年纪的祖母,很是惭愧,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和沈月眉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看上去正常的很。”
“这女人以前被男人骗过,什么都骗走了,青春,感情,身体,还有钱,所以一时受了很大刺激。有些精神病发起疯来很狂躁,甚至会伤人,而这个女人虽然神神叨叨的,从没恶意伤害过别人,所以才让她和沈月眉一个房间的。”
下船的时候,那车夫坚持无论如何不再收钱,韩景轩强行塞给他十元钱就走了。
雪佛莱轿车颠簸在归途中,沈月眉的眼睛眨了几眨,困倦地阖上。靠在韩景轩身上,她感觉踏实而安全,她轻轻说道:“我困了。”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吧。”韩景轩并未多想,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