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彩,画中人饱经沧桑的外在和内心,就栩栩如生地进入观者的眼帘心间,忽对日常漠视的人群感同身受了似的。
再譬如,那些采用新写实主义手法的画作中,有幅画描绘的是成群的洗衣妇人,画面的远景还有在险滩上拉纤的力夫们。这画中生动的形象和鲜明的彩赋,把一种鲜活的生活景象移刻于观者眼前了。
裴俊瞩的焦虑不觉间被转移了,还继续看着珍卿近来作的风景画,一看更唏嘘惊诧得不得了,说怪不得外国人也追捧她的画。她惊诧珍卿的风景画竟能如此生气勃勃,比西洋那些神秘怪诞的流派好太多了。
裴俊瞩一行观赏一行赞叹,说珍卿的写实主义也非完全写实,要说写意手法也并非完全写意。她说珍卿的风景画太特别了,明明画中绿色都是浓绿鲜翠的,彩色也是绚丽多姿的,这么多浓丽色彩荟聚在一张画中,但颜色层次一点也不凌犯人,反倒觉得柔和清隽、抚慰人心。
之后,裴俊瞩看了蓝入心扉的天心湖,烟雨蒙蒙的海潮寺,气象雄伟的摩崖滩,花团锦簇的校内碧湖,曲径通幽的名人陵园,还有花开灼目的桃树,她不知不觉间看到喜笑颜开,不断跟珍卿赞叹艺术的力量竟如此伟大。珍卿最后送了她两幅风景画,她说好像是被神人赐福一般。
珍卿跟裴俊瞩的欢聚很短暂,她走后不久杜太爷忽然病了,医生私下叫家属作心理准备。珍卿虽然早作了心理准备,可是心理上总是不能坦然面对,除了常带着杜保堂在医院陪杜太爷,她只好尽量多多做事来麻痹自己。
杜保堂跟杜太爷一直要好,因为无论他怎么调皮捣蛋,杜太爷既不骂他也不打他。现在最溺爱他的太爷爷病到住院了,这孩子简直小大人一样,天天陪太爷爷说话、吃饭、讲故事,甚至很有爱心地给太爷爷拍饭膈,画面温馨可爱得令人下泪。
珍卿这一年总在教戏剧系,为给学生作示范她便亲自写话剧,她怕自己天天琢磨杜太爷太伤心,她策划了三个剧本天天埋头写。
第一个剧本名字叫《树大根深》,是以向渊堂哥一家的故事为范本,讲述当战争阴霾笼罩到一个村庄,有人选择留守家乡看顾父老,有人选择掩护别人牺牲自己,有人带着血脉的火种离开了家乡,还有人贪生爱利毫不犹豫地做了汉奸。而前三种人即便也是苟且偷生,他们身上却延续了救国保种的希望。
第二个剧本名叫《青年人的饭》,现在全民抗战进入疲怠期了,多少青壮年军人牺牲在战场上,上层社会贪腐成风纸醉金迷,却极力叫青年要视死而归迎难而上,誓要为国家和民族战斗到底。
珍卿晓得救亡图存是必会有牺牲,可叫人牺牲至少提供基本的温饱和枪械吧?叫人饿着肚着穿着烂衣端着破枪硬冲像话吗?裴俊瞩也证实了中央军的补给是最好的,地方军队和社会党克扣得太狠了。
可是这剧本将来要到处表演的,不可像呼吁领袖惩治贪腐的公开信那样,只要韩领袖做出应有的惩贪姿态,公开信就可以不在媒体上散播了。所以,珍卿以春秋笔法把故事设计成神话背景。
故事讲的是一个古代村庄酬祭神祖,选全村青壮去打造一件最重要的祭器。这项工作在一个封闭的山穴中进行,祭器没打造完山穴就不能解封,由村里官员负责给青年们送饭。一开始打造祭器和送饭工作都正常,可是祭器打造到中期之时,山穴内的青年们得到的饭越发少,有人饿得发昏就被炼制祭器的浓烟熏昏,以至于不小心跌进炼炉化为尸水。但无论山穴里的青年如何申诉,给他们送来的饭还在继续减少,山穴内死人的惨剧一直在发生着。直到剩余的青年饿得没办法工作了,合力推开封堵山穴的大块山石,才发现送饭的官员吃着属于他们的饭,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大腹便便,恰与骨瘦如柴的青年们形成对比。
第三个戏剧就写《一个没用的人》,讲一个旧社会的纨绔少爷,从小就是依来伸手饭来张口,靠完父母靠老婆,靠完老婆靠儿子,后来他老婆死了儿子参军了,他守在家里竟把自己活活饿死。故事的意义在于教人自立,要有生活自理和应对挫折的能力,还有要顽强的意志力。
珍卿焦虑又彷徨地写完三个剧本,把自己都累病倒了,料不到杜太爷反倒病愈出院了。
杜太爷出院没有多久,俊俊哥阔别近两年终于又回来了。这还是因为俊俊哥作战有功,前阵子又一次官升一级,成了驻星汉的七兵团参谋长,这才拥有回家探亲的机会。
俊俊哥谈起东洋士兵的作战习性,不免提起珍卿写的《东洋人的民族性格》,他在家中凝重地对大家说道:“那多亏是珍妹妹写了书,我瞧了几遍觉得讲得真在理呐,就教我的兵打扫战场可别舍不得子弹,上去一定先给东洋鬼子补一枪。我前头那个参谋长就是不信邪,我当初再三向他谏言,说校官以上人人都要看珍妹妹的书,他就是死活都不听我的呐。他个管作战参谋的非要跑到战场,就是想照相上报纸方便他抢功嘞,他跟身边的人谁也没有估防到,有个没死透的小鬼子拉了手榴弹,轰隆把那参谋长跟两个团长都炸死,还有一个团长腿给炸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