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到北村珍卿家东门外,见他们家墙外树荫下有歇凉的村人,珍卿拉三哥下车朝周围看了两圈,三哥也随着她的视线四下观望。
树下歇凉的村民张嘴瞅他们半天,窃窃地议论说他们是哪个城里来的客人,忽见一个身材板大的中年人喊道:“大小姐,大小姐,是杜太爷家的大小姐回来嘞,大小姐有年头没回啦。”他一说其他人立刻也惊了,纷纷站起身走来跟珍卿说话,跟着汽车跑的小孩子也围上来。
三哥就听人们一直叫珍卿“大小姐”,小妹笑盈盈地跟大家招呼问好,感谢大家这么多年还记着她,叫保镖三福、四喜给大家发糖吃。除了从海宁带来的摩尔登糖——味道非常鲜甜的那种,还有牛奶糖跟牛轧糖也都好吃,巧克力价钱贵不少倒不敢逢人就乱发。
村里人哪里消费得起这类洋糖?有钱也不过吃些红糖、白糖还有走街窜巷卖的鼓糖,有小孩子拿到保镖们派的洋糖,立时馋得连糖纸都给吃进去的,有小孩夸张地说玉皇大帝吃的糖也不过这样。有成年人就如获至宝地捧着糖回去,大约要拿给家里的孩子们吃。
外头这么热闹早惊动里头人,管家黎大田亲自开得侧门,对着背对门的珍卿和三哥瞅了瞅,眉毛疑惑地耸了又耸,忽然大惊喜地叫嚷一声:“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快快快,都叫人去,都张罗起来,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带着姑爷回来了……”一连惊喜喊着一边吩咐她老婆,说赶紧叫族里的妇女们过来整治饭食,就说大小姐带着姑爷回来了。
珍卿拉着三哥踏进高门槛儿,亲切又好笑地挽着三哥说:“大田叔原来是最稳重,今天也成小孩儿了。”三哥打量着四处挂的辣椒跟蒜,珍卿顺势跟他解释院房的格局。
他们现下站的地方是二进院,南边是厨房、仓库跟杂货房,北边是杜太爷往年待外客的地方,南房前头是工人们做活的地方。杜太爷觉得敞开大门会露财,南边头一进院的大门长年闭锁着。珍卿指着他们刚才进来的门,说这是她跟祖父往年进出的东侧门,西南角开的小门是给工人们进出的。
三哥揽住她恍然大悟说道:“怪道我看不明白呢,祖父自来是个讲究人。”
大田叔跑去到处吩咐人忙起来,回来红着眼圈跟珍卿和三哥问好,说料不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好些东西都没有准备妥帖呢。说大小姐一小不爱吃腌的肉,养的几头大肥猪一头也没有杀,就等着大小姐回来现杀吃新鲜的,现在只能去肉铺里买肉先对付着了。
珍卿看大田叔激动地一直抹泪,也忍不住动感情地跟他聊了好一会。终于大家情绪平复一些,大田叔说领着珍卿夫妇到后面安置,可是多少人找大田叔问事回事,珍卿连忙说叫大田叔去忙活自己的,没道理她自己家还能摸不清道。待会把事情都安排好,她给家里佣人和工人带的东西给大家分发下去。
大田叔就叫他的大儿子长喜过来,说跟在大小姐跟姑爷身边侍候着。
珍卿挽着三哥一行向后面走,一边给他介绍后一进的房屋结构和用途。正在介绍她多年前的外书房时,族长向渊哥跟杜氏族老一拥而至。
向渊堂哥问珍卿跟新姑爷回来,咋不叫玉琏玉瑛先回来说一声?他说珍卿家这老屋子不过才收拾好,他们正说明天把厢房布置成新人洞房。新姑爷这些年头次上杜家庄来,怕他们事务繁忙不能久留乡中,自然不能劳动他们夫妇一一拜访亲友。可是总得聚齐各乡的亲朋好友,好歹让大家认一认新姑爷吧。其他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向渊哥。
珍卿看这些老态龙钟的族人,现在完全不是多年前的孤女心态。对于向渊哥她自然是无限感激,至于跟她和向渊哥同辈的杜向甫、杜向秦,还有跟杜教授同辈的杜骐迈,她虽然难以发自肺腑地尊崇爱戴,在这多事之秋也不必对旧事耿耿于怀。
她不忙着回答族老们的问题,先郑而重之跟他们介绍三哥,三哥也礼数周全地跟族老们见过,他本来要跟大家握手却见他们不习惯,便依据各人辈分鞠躬点头。
紧接着,珍卿对向渊堂哥等耐心解释,他们此番回禹州是公私兼顾,于私就是回来看望尊亲乡党,于公就是跟考察本县教育文化之事。在杜家庄待不了几天就要走,向后还要到杨家湾看望老姑奶奶,再后县里还有一些公事要办理。所以不可能样样依随繁文缛节来办,新姑爷把庄上的亲友认一认就行了,其他远处的亲戚着实是等不了——其实珍卿自来没走过什么远处亲戚,也不了解都是些怎么样的人。
珍卿说完暗觑众位族老的表情,便知他们对她的说辞不解不满不服。乡下宗族地方很在乎结婚认亲,族里孩子在外面娶了城里姑娘,若不办个喜宴叫大家认一认亲,依着老礼还觉得他们不算结婚呢。三哥是男方规矩当然不那么死板,可是新姑爷认妻家亲属也是老礼,这帮墨守成规的老族人自然心里不愤。
不过如今形势已经颠倒过来,他们想弹服摆布珍卿是万万不能了,眼下他们即便不解不满不服,还得堆出满脸的笑意附和他们曾经蔑视的奸生子,以期她继续造福她的乡梓宗族。
珍卿说了行程规划和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