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沉沉沉沉入梦里,是人走不完的回忆。
人啊,终其一生,不过就是在寻一处归所。
顾家偏厅。
顾丰鼎气场森然,未来得及褪下的黑色大衣彷彿还能嗅到芬兰融雪时的气息。
一下飞机就接到消息,关于她女儿彻夜未归,关于她女儿再次重病卧床。
他第一时间领着三名随扈在国道上向南狂飆,一路未语,脸色铁沉,本就刚硬的眉眼此刻更是恫吓人。
直至进口跑车驶入顾家大院,他峻厉的神情仍一刻未曾松缓,眾人见此番情景,纷纷绷紧了神经,就怕一个不注意被扫入暴风圈。
他短短不到三句话,不意外惹哭了两名初来乍到、负责照看顾盼晴起居的女佣。
另外三名年资久一些的也没好到哪里去,通通在发抖。
顾丰鼎皱起眉。
这里数十人,却居然没有半个人可以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于是,他不耐烦地问道:纪守城跑哪了去了?
近乎低哮。
空气沉默了三秒,站在最角落的小廝才鼓起勇气回应他。
「纪、纪管家带小少爷上医院去了。」
「……什么?」
早產儿,先天不良;不爱运动,后天失调。
早產儿、不爱运动、还没有半点自觉,屡次不懂好好照顾自己──大后天欠教训。
顾盼晴昏迷整整一日,睁眼的时候,家里一干女佣已经不知哭了多少回,当她虚软无力地开口问她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个个眼睛都肿得快看不见时,整个顾家上下几乎都要为此欢声雷动,就差没放烟火庆祝了。
其实,顾丰鼎在意的并不是顾盼晴彻夜未归,而是她屡次不懂爱惜自己得来不易的生命,他明明已经警告过那些佣僕们了,然而顾盼晴却还是屡屡病重。
就算他早知道这个女儿生来就是要折磨他的,有时难免还是气得想骂她几句。
可是,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坐下来跟她好好说上一句话。
明明,她还没出世的时候,他曾是那样期望这个生命的到来。
明明,他年少离家,再回故里却是六亲尽失,妻子腹中与自己骨血相连的小生命,是他曾经那样誓言要倾毕生之力爱护的。
可惜,他这一生都忘不了,顾盼晴出世的那一日,妻子產房内折腾超过二十四小时,七月大的婴孩早產、脐带绕颈、血崩。
然而顾丰鼎永远也想不到、或者他根本就不愿意去想。
妻子產前,意识尚存时,一意孤行签的术前同意书,她总是那样一意孤行,而他总是宠溺放任,却没想到最后竟正是因为这样的一意孤行,让他再次独自承受巨大的苦痛。
于是,一纸落款,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挚爱之人,此生不復相见。
他无法面对顾盼晴。
他无法面对,这个应该是他此生仅馀、最重要的血脉至亲,却带走他此生挚爱的妻子性命。
他爱她,甚至超越自己的生命。
他爱她,却也不能爱她。
他爱她……可是谁来告诉他,他究竟该如何去爱、他深爱的她?
顾盼晴醒后得到的第一手消息是,顾丰鼎去医院看他儿子了。
然而,令人心凉的不是她再次为此鬱闷,而是、她不再为此感受到任何多馀的情绪。
听说是二太太及时从纽西兰返台,解救了一整家因为她的一意孤行而备受牵连的佣僕们。
二太太手段向来是公认的高明,无论是商场上、或是对付顽固到无可救药的顾丰鼎,她从来都是游刃有馀,即使顾丰鼎当时仍处于大发雷霆的状态,她还是有本事将他劝退。
用完晚膳,顾盼晴算是稍稍恢復了精力,然而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精神,从来不安分的人便又开始东翻西找地寻自己麻烦,好像一刻也停不下来似的。
为了填补那些彷彿永无止境的虚无感,小的时候她要求的糖果玩具从来不嫌少,后来长大了一些竟开始乐衷于抢别人的,再更后来,她索性就把时间都填满,只要没有空间,就没有这扰人清静的虚无。
眼下,她又有空间了。
她恨透了这令人厌烦的空间。
于是,她没事找事地问了钢琴老师、绘画老师、棋艺老师……等等,所有她的家教老师通通被她给喊了一遍,结果想当然耳,纪爷爷不在,没有半个人愿意为她背书,就连她想从床上下来,女佣们竟手忙脚乱地推来一张轮椅。
顾盼晴皱着眉盯了那轮椅足足十秒。
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
她倒抽一口气,「谁的主意?」抬眼的时候,就这样瞅着自己眼前试图搀她起身上轮椅的那名女佣,在这带着敌意的对峙下,女佣惊得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结果,回应她的不是在场的任何一人。
「心浮气躁。」清亮女音袭来。
二太太双臂环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