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水何年
时钟从12点走到1点需要60格,时针走一格30度,分针则只需要走6度。
静悄悄的室内,只有这只座钟还在喀嚓喀嚓地响着。往日的欢声笑语都已经不在,架格上那一排排的奖杯与证书也因为无人擦拭而暗淡了许多,不再有被众人环绕艳羡的资本。
也是,奖杯的主人如今都成了一个废人,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就更没有什么用处了。
顾秀已经不像上个月一样必须每天插着吊瓶输液,手背上青紫的淤痕却仍不肯消退。她试图想往常一样拿着握力球屈张手指,练习力度,那紫色的小球却倏尔从她手中弹开了,骨碌碌滚在地上。
顾秀苍白着脸咳嗽起来,胸腔中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她扶住床头,慢慢坐了回去,靠在软垫上。
她想起手术后醒来,医生和母亲在玻璃房外谈论她的病情,赵医生摇头叹息,母亲也无话。赵医生说,三个月之内不能用力,往后慢慢做复健吧,她才二十出头,恢复起来快,以后钢琴也能弹,只是想要回到原先那种状态怕是只能期待奇迹了。
她不必期待奇迹。她的一生中从没有幸运两个字,命运的女神也从未眷顾过她。她出生即为难产,因为先天不足被遗弃到医院,又辗转被一个护士收养。早产,哮喘,贫血,她当初身体虚弱到每天只能练六个小时的钢琴,却还是如约参加了省级的专业比赛,拿到了奠定钢琴之路的第一个奖杯。往后无数个难以安寝的日日夜夜,她靠着呼吸机和对钢琴的信念撑了下来,她是自己挣到今天这一步的,上天却连这都要收回去。
顾秀歪着半个身子,够着拉开柜子,从那一堆花花绿绿的卡纸里找出刀片,母亲不曾防范过她这些,她一直伪装得很好。刀片是以练习手工之名拿到的,给美工刀用。她换了一片新的,用酒精擦干净,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就准备割下去。
而恰恰就在刀刃触碰到皮肤的一瞬间,顾秀听到了一声猫叫。
那是只漂亮的猫,身形修长,毛色雪白,夜色下泛着银光,正站在窗外的棱台上,向着顾秀舔舔嘴,又撒娇似的喵~了一下。
她意识到自己被人发现了,手上一抖,锋利的刀口就在腕上剌了个小口子。顾秀慌忙将刀片朝手帐里一夹。背过手回身看,窗外那只猫朝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顾秀断定她这依旧是在撒娇,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拉开窗子,双手平摊,摆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那只猫却没有着急进来,四月的夜风清清凉凉,它低下头,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专注地盯着顾秀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趴下去,在那腕骨侧面并不明显的伤口上轻轻舔了一下。
猫咪的舌头薄而潮湿,从皮肤上舔过时犹如一次温柔的亲吻。顾秀觉得肌肤都战栗起来,慌忙将猫咪抱起来,转身拉上了阳窗。那触感即刻消失了,顾秀低头看了一眼,没想到猫咪也正在看着她。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独居太久发生了错觉,居然从一只猫的眼神中发现了清晰的责怪神色,好像还是在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顾秀抱着猫咪的手臂收紧了,用鼻尖在它脑袋蓬松的绒毛上蹭了蹭,声音低低的,我并不是有意的,对不起。
她不知这句道歉该说给谁,也许这世界已经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关心她,会因她受伤而感到心疼。她也不知道对这只猫的亲近缘何而来,是不是父亲和母亲在天上看着她,看见她难过,才让这只猫来安慰她?
顾秀先前的计划被迫中止了。她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各种各样的速食,看起来都不像猫会喜欢的东西。她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和端坐在茶几上的猫咪齐平,你想吃点什么?小鱼干?还是猫罐头?
它抬头喵了一声,扑进她的怀里,埋头进去,不肯再出来了。顾秀摸了摸喵喵的后背,叫得这么好听。我妈妈姓叶,我以后就叫你叶喵吧,阿喵跟我出去买点零食好了。
社区外不远就有宠物便利店,顾秀按着口味各自选了几样,没有多挑,她想自己大概陪不了阿喵多长时间。过多的眷恋于人或猫而言,都是难以割舍的牵绊。
带着叶喵喵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是十点钟,顾秀从厨房找了一个阔口的方盘,将鱼骨头形状的小零食、猫条糊糊、以及一个三文鱼夹心饭团倒进去。饭团是阿喵自己选的,猫咪不会喜欢紫菜碎拌米饭,那大概就是看中了里面鲜嫩粉红的三文鱼。果然,阿喵伸出爪子将两片鱼肉刨出来,然后将两个半球形的饭团朝她面前推了推,喵得很大声,言外之意大概是说,这是你们人类的食物,拿去吃。
顾秀不禁失笑,你就给我吃这个?好一只馋嘴又挑剔的猫咪。
叶喵喵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用前爪将一片三文鱼肉忍痛推到她面前,然后迅速叼住另一片跑到猫条糊糊那头去了。虽然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却忍不住偷眼瞄她。
饭团在托盘里不倒翁似的晃来晃去,顾秀轻轻笑了一下,将另一片三文鱼捡起来,摊平在掌心,到叶喵喵面前晃了晃,要吃吗?亲一下,亲一下就给你吃。
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