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过客
06
还是关机。
郑容和挂断电话,电脑屏幕上是theqoo的帖子回复。他草草浏览了几行,强压下去的担心又冒了出来。
获得提名的时候他发短信恭喜过她,新年在kkt群发祝福也没有取消勾选她。黄知荟同样礼节性地回复了他的每一条祝福,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不体面的地方。
应该没换手机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联系不上的情况。
刚踏入20代的时候,她和另一个人也曾经在地毯上厮混。
郑容和用体贴和知分寸包裹着她,背着她走出脑中幻想的混乱暴风眼,他们在这间公寓里肆无忌惮地消耗年轻人的体力。
看电影、画分镜、做他第一个试听观众;她迅速搬回一台黑胶唱机,在他运动时扑过去干扰他。
只是幼稚的举动也充满笑声,消磨的时间开了二倍速。
黄知荟被抛之脑后刻意遗忘多年的油画技能重见天日,唯一的缪斯是他。
郑容和玩笑般举起相机,把镜头对准她。黄知荟躲闪不及,气鼓鼓地捂住镜头。
我不要拍你,她的拒绝听起来很奇怪,我不会和我的主角谈恋爱,这是原则。
于是郑容和顺从地吻了吻她的发顶,像拨开圣女面纱一样剥开她。
就这样她短暂地获取了可以喘气可以思考可以独立行走的能力,因为他用松弛又厚实的爱包裹了她。
埃莉奥诺拉小姐紧锁的收藏室里唯一一幅被蓝纱覆盖的肖像画,是他。
画室里他们早就打翻了所有颜料。没有人在意。
他和她满身都是绘画的痕迹,对黄知荟而言,这比所谓投资天才画家能得到的快乐,还要多得多。
但人容易因为怜惜产生好感,尤其是对美丽剔透的易碎品。
可这份怜惜是爱吗?即使是爱,冲动过后又能长久吗?
从他的眼睛里读出这一点,黄知荟从没这么悲哀过自己承自妈妈的敏锐。我不需要你可怜我!她暴怒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不肯移开目光,死死盯住他的表情。
我不缺钱,名校就读,不用为未来奔波,你可怜我?你是同情才来接近我的吗郑容和?
黄知荟一把抄起桌上的刻刀抵在画板上,刀尖顶着画纸一角未完成的背景。
她冷笑着逼问:收收你的善心。现在意识到我是疯子了吗?
一笔笔涂抹成形的肖像被锐利的刻刀割开,纸张的裂口卷起毛边,刀尖穿透了薄薄的画纸,深深刻在其后的画板上,好像一道划在心口、痊愈后也无法消退的疤。
知荟。这里不是片场,没有摄像机。
门再次被打开,吴世勋扫了指纹锁,提着外卖走进来,把塑料袋压在茶几上。
电视屏幕暂停在里娜塔莉·波特曼和裘德·洛歇斯底里的争吵。
导演迈克·尼科尔森不停切换着两位实力戏骨的面部特写,她暂停的这一帧,字幕写着:
我本来会爱你的直到永远。
女演员的双眸晶莹剔透,盛在她眼里的明明只是吊灯的光晕,没有一滴泪水润湿眼角,却给人一种哭泣的错觉。
黄知荟模仿女演员的样子屈起双膝,目光聚集在挂上蓝纱的肖像画。另一只手捏着一本打开的简装书,封面白底黑字写着the bell jar,书名旁优雅地栽倒一支凋零的玫瑰。
吴世勋正打算解开袋子的结,见到黄知荟突然跳起,赤足狂奔,扯下那幅他没见过真面目的画。蓝纱被强行拽下,残留在画框上一小撮可怜的边缘。
他远远能看到画的内容。
一个被启封的颜料瓶包围的玩偶,穿着胡桃夹子式的军服,头是类似里的沙漏头,不过把颜色换成白色,漏下的沙粒则是瑰丽的暗蓝。
打翻的颜料混在一起,玩偶手边的颜料渍里躺着一把心形钥匙。
美中不足的是这幅画是被透明胶带贴起来的,也许是一种必要的艺术形式。
没再能多看两眼奇怪的画,眼看她要撞上拐角架子,吴世勋连忙追上,伸手挡在她额前。
要帮忙吗?
兵荒马乱之下,他一时不察碰到了遥控器的按钮,于是暂停的电影继续了下去。
不。你现在可不是在什么夜总会,这里没有保安。
怀里已经收拢了不少东西的黄知荟如遭雷击。
装裱好的玩偶油画应声坠地,画框的尖角先接触地毯,正面朝下。
抱歉。她下意识说。
抱歉,抱歉。这里太多
她无措地环顾四周。
没有人停下。没有人。
只是站在那里担心地看着她,不敢靠近、怕她又突发崩溃的吴世勋,即使这时存在着,她也确定一定会离开的。
但是这里太多郑容和了。
随后,玻璃碎成了不规则的块,在她脚边四散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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