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衣看向元策:“杏阳一战,裴姑娘险失性命,又听闻京中叛军曾以刀要挟其父归顺,今欲亲手弑杀叛贼,以解心头之恨,还望沈少将军成全。”这些暗语,元策自然听得懂,拔枪而起,侧身一让:“那便成全裴姑娘拳拳之心,裴姑娘可知人体要害何处?”裴雪青冷眼看着地上的人,握着沈元策赠与她的匕首,拔匕出鞘,慢慢蹲下身去,一字一顿道:“沈少将军放心,我懂如何医人,自然也懂如何杀人。”范德年瞪大了眼看着他们:“沈元策,你造下诸般杀孽,终有一日将受反噬,不得好——”话音未落,嗤一声入肉之响,裴雪青双手握着匕首,用尽浑身的力气将刀尖重重刺进范德年的心口,抬头看向他难以置信的双眼,面色苍白如雪,眼神却坚定不移。这一刻,眼前好像又看见那个嬉笑怒骂,吊儿郎当打马过长安街的少年。裴雪青眼眶热泪涌动,却坚决不落一滴:“他是这世上最最赤诚之人,你不配唤他的名字。”夜深, 风停雨歇,急雨林外,战后的玄策军原地安营扎寨休整。裴雪青因身份不适宜, 被裴子宋接回附近驿站落脚,姜稚衣则随元策回了营地。这些日子,她和裴家兄妹一路跟着开道的玄策军, 待元策打下一座城池便往前进一座城池,直到前日关内失地全数收复, 暂且在关内与京畿交界处安顿下来, 离此地并不远。虽收复关内一路势如破竹,连战连胜,但数日久战之下, 玄策军全军上下也已是筋疲力竭。姜稚衣此行不光为亲手送范德年上路,还命人带来数千斤羊肉慰劳将士。营地里,炊烟缕缕升起,篝火静静燃烧,终于不再有动荡的硝烟和随时可能吹响的号角。姜稚衣跟在元策身边,看他将战盔夹在臂弯,听士兵回报着京畿的军情, 等士兵走后, 拿起帕子要去擦他满脸的汗雨和血渍。元策听回报时的肃容一卸, 一把拦住她手:“脏死了。”姜稚衣动作一顿:“我又不嫌弃你。”“我嫌弃, 那些人的血也配沾上我未婚妻的帕子?”“……”那你真是挺爱憎分明。刚巧一旁有士兵端着面盆经过, 元策一招手把人拦了下来,低头将脸浸入了盆中清水。士兵到嘴边的一句“这是给李军医打的水”噎住。元策抬起脸,满面水珠淋漓淌下,弯下脖颈朝姜稚衣努努下巴:“来, 现在擦吧。”姜稚衣语塞着去给他擦脸,掖着帕子轻拭过他额头、脸颊、鼻尖,感觉到周围无数道目光汇聚在他们身上,放慢了手上动作。元策眼风往边上一扫:“闲着的都洗脸去。”一众士兵连忙移开眼,各打各的水去了。“是想洗脸来着,我这水去哪儿了?”李答风掀开营帐,闲闲抄着手走了过来,一看元策边上的面盆,“原是让人截胡了。”“一盆水你也计较,”元策掀眼看他,“还是你计较的是我有人擦脸,你没有?”姜稚衣刚好擦到元策鼻尖,轻轻一捏他鼻子:“少显摆,李军医在杏阳可是亲自给你擦身照顾你的。”“他给我擦身,我有什么开心的。”姜稚衣思忖着眨眨眼:“我给你擦开心?那一会儿你把甲胄卸了……”李答风轻咳两声,示意他还在旁边。姜稚衣清清嗓子,收起帕子转向李答风:“李军医,这次对不住你,我没能在宝嘉阿姊生辰前回京,你给宝嘉阿姊的生辰礼还落在我这儿。”“战事突然,郡主平安就好,这点小事无妨,想来她也没过生辰。”的确,六月里长安突发宫变,后来宫变危机虽然解除,京畿一带却仍一直处在战事当中。所幸天子对自己的二儿子存了防备,宫变当日亲自拔剑对敌。四皇子率兵解救皇宫,赶在叛军企图控制朝中重臣以及包括元策继母在内的一众将军亲眷之前,将大家保护了起来。二皇子为此不得不撤出长安去与外围叛军会合,今夜范德年兵败,二皇子应当也已经被擒。估计范德年这支叛军交给了玄策军,二皇子那支叛军交给了四皇子。刚想到这里,忽有士兵匆匆飞奔进来:“报——!”姜稚衣听着这喊声头皮一紧,几乎是一瞬间,整个人立马绷直了身体。“少将军,东南方向二十里地,京畿大军正朝我营行进!”姜稚衣紧张地看向元策:“京畿的军队——那是友军吧?”元策和李答风对视了一眼,是友军,恐怕也不是友军。两刻钟后,玄策军整装上马,列队于营地前,望着对面同样高踞战马的京畿军。平坦的地面上如有一条看不见的楚河汉界,玄金两色的军队各据一边,互不过界,静默对望。夜色里,两边骑兵各自流水般散开一条道,两匹高头大马从己方军阵穿出,向对面缓缓走去,抵达楚河汉界,马上两人齐齐一扯缰绳勒马,直视向对方。姜稚衣站在边上,借着营地的火光看清了对面一身金甲,浓眉高鼻,凤眼威厉的领军人——四皇子齐延。对视一眼过后,元策和齐延各自翻身下马。两边骑兵跟着翻身而下。齐延身侧,钦差双手高举一卷明黄圣旨,当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沈少将军平叛辛苦,圣上恩旨已到,还请沈少将军接旨吧。”元策眼睫一垂,目光在那卷明黄圣旨一落。
齐延视线扫过元策和他身后一众玄策军:“诸位将士甲胄加身,亦负伤在身,不便跪拜,便以军礼见旨吧。”元策颔首拱手,长揖而下。身后一众玄策军随同行礼。钦差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河西节度使沈氏子元策今率河西玄策军光复关内,诛叛贼,固山河,安社稷,承乃父之风,攘外安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