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低下头去:“此事是少将军料理,小人也不清楚,郡主要不等少将军回来问他吧……”姜稚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了一声。两刻钟后,玄策大营内,穆新鸿站在书案前回禀道:“少将军,三七传来的话就是这样,郡主好端端问起高石,应当不是突然想起来关心一下……是不是怀疑什么了?”元策拧着眉没有说话。穆新鸿还在转动脑筋,想假如郡主知道少将军仍有事瞒着她——元策已经一掀眼皮开口:“你上回说,你夫人跟你闹别扭,你会准备什么?”穆新鸿一指膝盖,对答如流:“方便跪地的护膝。”入夜, 元策从军营回府,冲了个澡洗去演武场带来的污垢,换了一身干净的燕居服走进内院。远远便见姜稚衣那间门房屋门大敞, 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支摘窗前, 什么也没做,似乎已经坐等他许久。千军万马当前不过一笑的人齿根发凉地轻嘶一口气, 元策低头搔了搔眉心, 走上前去, 在门上轻叩了两下。姜稚衣端坐着没回头, 背脊对着他:“进来吧。”听声音不像特别生气, 但又绝非高兴。元策跨过门槛, 反手关拢房门, 侧头探了探她脸色:“怎么一个人?”姜稚衣抿了抿唇:“今夜要说的话, 还有第二个人能听吗?”“那我这是坐着说,还是站着说,还是——”元策轻咳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膝盖。“坐着吧。”座是赐了,语气却是硬邦邦的。元策在姜稚衣身后那张美人榻撑膝坐下, 看向她面前的铜镜,从镜中看见她垂着眼睫, 唇抿成平平一线。沉默片刻, 元策搁在膝上的手虚握成拳:“你今日问三七的事——高石已经不在人世了。”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姜稚衣抬起头来, 从铜镜里看着他:“所以,我的医士根本治不好他,是不是?”“是。”“那张方子,是你和黄老先生串通起来哄骗我的?”“是。”姜稚衣蹙起眉来:“为何要骗我?你应当知道我是好意, 治不好,我也不过出言安慰安慰你,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还有,你那个时候又不知道我会带医士上门,也不知道我会带黄老先生,看诊时我就在一旁,你们是怎么当着我面,把我当傻子一样串通一气的?”元策默不作声地盯着虚空。“说话呀。”姜稚衣催促。“因为你来的时候——”元策看向镜中人,“人已经没气了。”姜稚衣背脊发凉地打了个冷战,慢慢睁大了眼。已经没气了……所以,黄老先生当时进门把脉,把到了一个死人的脉搏?因为慌张,他本就在踌躇怎么作答,这种情形下,都不必元策说什么,作为时常接触贵人秘辛的医士自然懂得如何做……“所以人是?”姜稚衣僵硬地转过身来。“我杀的。”“为什么?”姜稚衣眼睫一颤,“高石是你杀的,那钟家满门男丁……”盯着姜稚衣颤动的眼睫,元策喉咙底一哽。杀人这件事,于他而言本如同吃饭一样稀松平常,在她这样紧张的、似是不愿接受的目光下,却好像多说一个字都会吓走她。半晌过去,元策开口:“也是我杀的。”姜稚衣掩在春衫袖口下的手轻轻攥拢。她记得他分明说过高石是他的救命恩人,准确说应当是他兄长的救命恩人,但他既然杀了高石,那么这个恩人的说法一定也是假的。“你杀了高石以后就去了书院,对上钟家,难道是因为……”“因为他们,一个是叛徒,一个是凶手。”元策声色平静,仿佛在描述一件无关痛痒之事,然而越是这样的无波无澜,就好像越看到隐藏在平静下的巨浪滔天。姜稚衣嘴唇打起颤来:“所以……沈元策他不是单纯战死沙场,而是遭人暗害?”元策点下头去。像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四月的天,姜稚衣一瞬间门冷到齿关战栗,手脚冰凉。她想了一整天,想他与钟家到底有怎样不共戴天的仇怨,试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最怕听见的就是这个答案。正因想到了这个可能,她今日没有找他发脾气,没有找他撒火,只是在这里安安静静等他,好端端问他。
可这一刻,她宁愿他说出的是让她无法谅解,让她想发脾气的理由。眼前再次浮现出那座荒山里潦草的孤坟,那座孤坟下埋的秘密比她以为的还要残忍……姜稚衣心底一阵阵地发寒,慢慢抬起眼来,牢牢盯住了面前的人:“所以你替代你兄长,是为了给他报仇。”北羯人是罪魁祸首,他便杀光北羯人,一路杀到北羯王庭,烧掉他们的祖坟。高石是叛徒,他便利用叛徒找出幕后黑手,然后杀了叛徒。康乐伯是幕后黑手,他便将钟家满门男丁屠尽,不留一人。元策回看着她:“是。”姜稚衣静静与他对视片刻,忽然移开眼回过身去,低下头去拿手捂住了脸。元策微微一愣,看向她低垂的脖颈:“姜稚衣?”没得到答话,等了一晌,却等到一阵低低的、隐忍的抽泣声响起。元策目光一闪,起身快步上前,弯下身去看她:“怎么了,哭什么?”姜稚衣低着头埋着脸,眼泪顺着指缝蜿蜒淌下,一声声抽着噎不说话。元策忘了已经多久没见她哭过,自她恢复记忆以来,仿佛又将自己藏回厚厚的茧里,做回那个不与人交心的郡主,再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哪怕在她最生气、最害怕无助的时候也没有。元策迟疑地站在她身后,猜测道:“不是瞒你一个人,裴雪青那儿我也没有说。”“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知道也没什么好处。”“如果不是你猜到——”元策一边说一边去拿她的手,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