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从小跟着郡主,最是了解她不过,这两天观察下来,发现郡主在沈元策跟前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家里出事前,无忧无虑得像个孩子,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哪怕带着刺也是柔软的。这些年,看多了郡主自矜身份,看多了郡主与人相处总隔着一段距离,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全心信任一个人的郡主了。这个美梦,是不是当真不该被打破?“每张摊子我都想看看,这怎么走得完,姑臧这不夜城当真能逛上一整夜!”姜稚衣挽着元策的臂弯,喧闹之中,不得不提高了声与他说话,“你之前可曾逛过这里,知道哪里最有趣?”元策摇头:“我也是刻钟后, 姑臧沈府内院。惊蛰和谷雨惴惴不安地站在卧房榻边,等李答风给昏迷的姜稚衣诊脉。片刻后,李答风松开切脉的指, 抬头道:“连日赶路疲累,加之受惊波动心绪,睡一觉就好,没有大碍。”两名婢女松出一口气。李答风吩咐她们给姜稚衣点上一盏安神香, 朝元策递了个眼色, 当先往外走去。元策坐在榻沿, 静静看着昏睡中眉头紧锁的姜稚衣,沉默良久,将她压着被沿的手轻轻拿起来,盖进被衾里,起身出了卧房。阖上房门一回身, 对上李答风意味深长的眼神。“说吧。”元策斜倚上廊柱,一抬下巴。这一路以来,他隔差五让李答风给姜稚衣诊“平安脉”,听李答风每诊一次都说她的血瘀少了些许, 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眼神。“她的血瘀还残留最后一点,不过这点血瘀应当已经不妨碍认知了, 她最近仍维持着这段记忆,可能是心里不愿面对真相,现在就看是她自欺欺人的本事大,还是接连受到的刺激大——这几天你随时做好准备。”元策偏头望着卧房的方向, 廊灯映照下的脸一半在明,一半隐没于阴影,半晌过去点了点头:“知道了。”长夜静谧, 卧房榻上,姜稚衣双目紧闭,睡梦之中眼前晃过一幕幕模糊零散的画面——“不就是只蛐蛐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放蛇咬你了!”吊儿郎当的少年十分宝贝地将那只跳到她身上的蛐蛐捉回去,低头仔仔细细查看,满眼心疼地问着蛐蛐有没有受惊,见蛐蛐无事,还将那东西重新拎起来给她看,“我这蛐蛐儿勇冠军,可是百年难遇的战神,跳你身上,也是你的福气!”她本已快被恶心晕,眼见他还把虫子往她跟前递,气得晕都晕不过去了,一面心惊胆战地后退,一面颤抖着抬起一根食指:“来人,给本郡主把这脏东西碾了!”护卫上前拍飞那蛐蛐,一靴子碾上去。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火冒丈冲上来。护卫赶紧拦人:“这是永盈郡主,不得无礼!”“我管你是郡主还是公主,你弄死了我的蛐蛐儿,就要给我的蛐蛐儿赔命!”画面忽而一闪,到了曲水流觞宴——“我有一只好蛐蛐,英勇无比战军,一朝落入泼妇手,命丧黄泉苦兮兮!”轮到少年作诗,那少年举觞面对众人,朗声念出这么一首来。她坐在曲水边气笑起身:“沈元策,你说谁泼妇?”少年一脸嫌弃地斜眼看了看她:“谁站起来了就是谁呗!大家说是不是啊?”画面再闪,又到了狭路相逢的街巷——“哟,我道是谁的马车这么横,原是恶名昭著的永盈郡主!”打马在前的少年啧啧摇着头,对她的马车指指点点。她移开车门望出去一眼,冷笑一声:“我道是谁的嘴这么臭,原是臭名昭著的沈败家子儿。”“我名声再臭也能讨着媳妇儿,你脾气这么大能嫁得出去吗?郡主还不知道吧,听说前些天圣上召见四殿下,要给四殿下指婚,问他儿时与你交好,如今可还对你有意,四殿下说了八个字——儿时戏言,不可当真!”少年哈哈大笑。……
浮光掠影渐止,陷入了一段漫长的空白,画面再次闪回之时,到了玄策军凯旋之日的茶楼——“要下毒也不会当街,这茶自然没什么不能喝。不过,方才我就想问了,请问姑娘是?”打仗归来的少年高踞马上,仰头望着她问。军营大帐——“郡主在这帐子里折腾这么久,不妨直说,看上什么了,能给的,臣自不会吝啬。”“我?这个臣恐怕给不了郡主。”荒郊山坡——身后山贼的脚步越来越近,她摔倒在地,抓住了眼前那片救命的衣角。马上人皱眉垂下眼睫,慢慢抽出自己的衣角,将她的手一把甩落进泥地。军营床榻——她一身狼狈地醒来,看见少年坐在榻沿,一脑袋扎进他怀里:“阿策哥哥!”……“啊——!”一声凄厉的惊叫划破清晨的寂静。天光大亮的卧房里,趴在榻边的惊蛰和谷雨吓了一跳,一抬头,看见姜稚衣一脸惊恐地坐了起来,顶着一张苍白的脸,额头满是细汗,正一口口大喘着气。“郡主怎的了?可是又魇着了?”惊蛰慌忙上前给她顺气。姜稚衣目视前方,紧盯着窗外陌生的庭院,随着喘息慢慢平复,愣愣转过头来:“惊蛰,我这是在哪儿呢……”“在沈府,姑臧的沈府,您昨日已经跟着沈少将军住进来了,您忘了吗?”“沈府,姑臧……”姜稚衣低下头,直直看着自己,一双杏眼空洞无神地呆滞着,“那我现在是谁?”“郡主,您别吓奴婢,您是永盈郡主呀!”“我除了是永盈郡主,还是谁?”姜稚衣一把抓向惊蛰的手,恰好谷雨端茶过来,茶盏不意被拂落,啪一声响,摔碎在地。一道脚步声飞快靠近卧房:“少夫人,里头可是出了什么事?”像听见什么要命的称呼,姜稚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