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稚衣脸热地加快了脚步:“你们军营真危险……”四人前后脚进了元策的主帐,在重新布置过的长案边坐下,仆人将主子们单独的消夜送了进来——烧鹿筋、酒煎羊、洗手蟹、罗汉虾、水晶鱼脍、鸳鸯炸肚、五珍脍、三脆羹……都是风徐来的菜品,一碟碟精致地上了桌,挤得整张桌案满满当当,正中腾出一片空地,摆了一只热腾腾的、咕噜噜沸着奶白色羊汤的暖锅。离年夜饭也有两个多时辰了,这会儿刚好是有些饿的时候,眼看旁边的宝嘉是不打算说话了,姜稚衣便代为做主,招呼对面的元策和李答风:“都动筷吧!”元策和姜稚衣先执起筷来。一旁的仆人瞧着暖锅里汤水已沸,给几位主子下起薄薄的涮肉片。姜稚衣瞥过去一眼,打住了仆人的筷子:“这是什么肉?”“回郡主话,是牛肉,上好的牛里脊。”李答风看了右手边的元策一眼。元策微不可察地摇了下头。下一瞬,对面姜稚衣摆了摆手:“撤了换别的,沈少将军不吃牛肉。”元策筷子一顿,蓦地抬起眼来。李答风也是目光一闪,朝姜稚衣看去。一看对面两人齐齐怔住的模样,姜稚衣眨了眨眼:“怎的了,是李军医喜欢吃牛肉吗?那要不拿两个锅子来吧。”李答风摇头:“不,不是。”不是他喜欢吃牛肉,而是元策确实不吃牛肉。可不吃牛肉的人是元策,不是沈元策。元策迟疑地握着一双空筷子:“我——不吃牛肉?”姜稚衣一愣:“不是吗?我记错了吗?”元策眯起眼盯住了她:“我为何不吃牛肉?”姜稚衣眨着眼回想片刻,却奇怪地没想起来。“你好像没同我说过原因,我也不记得了……但我记得你很讨厌牛肉的味道,不是吗?”是,他讨厌牛肉的味道,因为军中有种救治濒死伤患的特殊医术,要剖开活生生的牛腹,将濒死之人塞入,令其在热乎的牛血里浸泡一场,便有机会起死回生。当年有次重伤,他也曾进过牛腹。若是如今的他,过后或许不会留下什么忌讳,但当时实在年少,打那以后,他便不可再忍受牛肉的味道,每每入口便欲作呕。但这是他的忌口,不是兄长的忌口,在视牛羊肉为珍馐美馔的长安贵族宴席上,他这两月已忍着吃下不少牛肉,习惯了也不是难事。方才李答风听说是牛肉看了他一眼,他也并未打算让对面这一位公主和一位郡主看出异样。虽非要紧之事,少一事与兄长不同总是更为妥帖。可是——姜稚衣怎么知道的?她既然这么说,便是兄长与她提过。但兄长在京时根本也不知道他这弟弟的忌口。“一个个怎么了这是?”宝嘉莫名其妙地瞥瞥对面两个男人,“姑娘家好心好意记着你的忌口,就算记错了,也不必如此拆台吧?”元策回过神看了眼姜稚衣:“知道你是好意,但我没有不吃牛肉。”“哦,那可能真是我记错了,”确实想不起他不吃牛肉的理由,姜稚衣也糊涂了,“小事一桩,我现在重新记好就是了!”吃过消夜,已临近子时,姜稚衣漱过清口茶,眼看宝嘉微醺着坐在案边,懒懒支着额不愿动弹的模样,灵光一闪,说要出去散步消食,让李答风代为照顾宝嘉,快快拉走了元策。元策看出姜稚衣的意思,配合地将帐子留给了两人,跟她走了出去。本想给她换顶帐子待,她却说想散步消食是真,这便带她出了营地。回想着方才席间的事,元策仍未想通姜稚衣的“记错”到底是巧合,还是这其中有什么异常。正皱眉思索着,忽然感觉小指被人勾了勾:“这么冷的天,我都为了跟你牵手没带袖炉,你不牵着我吗?”元策把她的手拢进掌心:“都跟你说换顶帐子待就是了。”“你这人真没意趣,都来了山野,鞋也踩脏了,不换点美景看岂不吃亏?”姜稚衣一面走着,一面仰头望向头顶,这一带不像城中灯火璀璨,可清晰看见天上的银河,满天星斗像会流淌的珍珠。“美景?”元策望向头顶十数年不变的无聊星光,四下隐藏着豺狼虎豹的荒山野岭,脚下的落叶和泥巴地,也是,对他而言看腻了的东西,也许是她这闺阁贵女难得的奇遇,“这里没什么好看,河西的山野比这儿强上千百倍。”“那我跟你去河西呀!”姜稚衣脱口而出。元策呼吸微微一窒,偏过头:“边关不是玩闹之地。”“可是等我们成亲之后,我便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难道你就没想过这事吗?”姜稚衣晃着他的手,歪头看他。元策避开她赤诚滚烫的眼光:“走一步看一步吧。”姜稚衣不高兴地停下来:“这都要到新岁了,你还在走一步看一步,我舅父都走一步近一步了呢!”“……”元策脚步一顿,面对向她:“那你想……”话音未落,忽然惊起噼里啪啦一阵炸响。
姜稚衣吓得一声惊叫,一脑袋栽进元策怀里。元策飞快一抬手,捂住了怀里人的耳朵,看了眼远处,低头在她耳边道:“是爆竹,新岁到了。”姜稚衣从他怀里愣愣钻出一双眼来,松了口气,笑着搂住他的腰,人靠着他,眼望着营地那头载歌载舞闹腾着的人群。等这一阵热闹的爆竹声过去,姜稚衣仰起头来:“你方才问我什么?”元策刚想松手,却发现她这一对耳朵冻得像冰,便将手留在了她耳朵边上,叹了口气:“我说,那你想怎么?”姜稚衣听过欢欢喜喜的爆竹声,已然全忘了方才的计较,抱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想——想你亲我一下。”元策摩挲她耳朵的手一顿,僵在了原地。“你不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