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刘晨把她从灰宫房门前扯走的动作让她心有戚戚焉。
可刘晨的行动奇怪,却并不让她觉得讨厌或者古怪。相反,他让她觉得熟悉与安心。
很难用短短的一句话去形容这种感受。这就像是某个深夜,几个话剧社团的朋友,演完话剧,半夜一起出去吃宵夜……他们走了很远才看见一家开着的火锅。于是一起吃火锅鱼,沸腾红汤上蒸汽热腾腾。春寒料峭,于是凌晨两点他们又一起回校。他们依旧会走很长很长的路,说很多很多的话。男生们自觉地把女生们送到宿舍楼下,然后自己回家。
就是这种感觉。
“他摔到腿后没上车,不知道在等什么。”一个医生说,“刚刚他坐车走了。”
“哦。”熊小花说。
熊小花在江浙长大,不吃辣,也没吃过火锅鱼。可她看着玻璃窗,想到倒春寒时火锅店里的玻璃上应该有雾气氤氲。男生下鱼,女生欢笑。好像该是这样一个场景,好像该是去过这样一场活动。
那个其貌不扬的刘晨则坐在救护车里。他举着手机看熊小花的采访,泪湿眼眶。
那是熊小花一年前的采访视频,采访到以前的经历。视频里的女孩穿着白色毛衣,笑容清澈可爱。
“没有谈过恋爱。”
“对爱情还有向往。”
她没有谈过恋爱,没有被人羞辱,没有进过房间。
他想池序粉身碎骨时,想的是否也是这三句话。
……
易晚坐在旅馆房间里。
他没向喻容时解释,也不想向他解释他对谢子遇做了什么、又或者谢子遇最后对他说了什么。一种强烈而巨大的感觉席卷了他的身体,他这时候隻想静一静,又或者什么话都不想说。
门外传来“嗒、嗒、嗒”的声音。
章渐华走进来了。
“还没有收拾行李么?”他抱着电脑,微笑着说。
易晚不说话。他只看他收拾东西的背影。章渐华在生活上的专业性无可比拟。他把毛巾整整齐齐地迭好,行李箱的拉链拉上,离开时他就连宾馆的洗手台都会擦拭一遍。
易晚看着他的背影,见他的一半被埋在阴影里。
“……刚才楚殇来找你了。”他最终道。
“嗯。”
“……他会继续给你打电话。”
“嗯。”章渐华说,“不过我并不打算接。”
其实所有的问题都没解决。易晚想。
有的人生是灿烂辉煌。有的人生却是沉屙,一辈子如影随形。
生活的历史不是剧本,有些东西一辈子也没办法斩草除根。
章渐华收拾好了一切。易晚忽然意识到他方才有些紧张,正因如此,章渐华才把毛巾折迭了十六次。
“你放心,我会继续工作。”章渐华说,“请相信我的专业性。我爱了他三年,可在认识他前……”
“我已经爱了我的事业二十多年。”
他的语气很轻快。易晚渐华发来的、几份工作相关的报价邮件。
他顿住了。
章渐华等待易晚说“嗯”,就像易晚无数次做的那样。可这次易晚开口了。
“其实所有问题都没解决。”易晚的声音有种无机质的机械感,“楚殇依旧是at的太子爷。如果他想,他依旧可以为难你。如果他对你还有感情,他会骚扰你。如果他对你失去感情,他会恼羞成怒刁难你。”
“……”
“公司里关于你和他的传闻会越来越多。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已经被转发到了公司内部论坛里。尽管at的老板反应很快,他删了贴。但他解散不了微信群。我猜他之后就会找你去谈话。”
楚殇不会受到影响,他可以一走了之,可以在四五十岁时用玩笑的话语讲起这段风流韵事。解除了剧本的控制他依旧是老总的儿子,别人眼里的翩翩贵公子。
面对风言风语的则是你,受到刁难的则是你。即使你唯一做的,只是在那一年的5月13日星期六,走进了那家酒吧。
上对下的剥削不会因为剧本的结束而结束。普通人的肩膀上依然会落满从ceo之子指缝中落下的流沙。
所以……
如果你受不了。你可以离开。
你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不甘心?因为哪种不甘心?我试图改变的你的命运,是否原本就该是你发自内心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章渐华沉默了。
他们在房间里枯坐了了很久,直到暮色霭霭,为城市镀上粉与金的金边。旅馆房间的选址很好,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山坡下的都市。每一座高楼都富有立体感,不像是纸上绘画的城市。
暮色中有车流,有无数的房间,有无数的被剧本控制的不被剧本控制的普通人,有无数的被生活控制的不被生活控制的普通人,有无数的被历史控制的不被历史控制的普通人。
城市是吞噬人的堡垒,也是每个人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