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头法王宝藏积摩尼,传说他能够破除所有愚迷的障碍,拥有能够观照一切法真实绝对实相之智慧。又传他身早已亡,却以无数个精神之子的形态生活在后世,天书记载他曾在大劫之中广设问难,对机接引。
雍泮感到这二人莫名地熟识,结合东华童年经历,倒也无不可理解。口张了张,他惊讶的是:“东王子,你要和他对机锋?”
“机”,指契合智慧的关键和机宜,“锋”形容受教者活用它的敏锐状态。上古时期,神仙们坐而论道,往往用机锋来互相勘验。觉悟程度不同的人,对世界的理解不一样。看他怎么应对机锋,就可以了解。这些不可言说的深湛道理流传下来,也让后来者开悟甚至顿悟。
宝藏积摩尼道:“如何是吹毛剑?”
“吹毛剑”锋利无比,将毛发置于其上,轻轻一吹即一断为二。在经义中,常常用来比喻慧剑瞬间斩断情识妄解,永断无明。
亘古至今,敢主动提出和智慧神对机锋的,雍泮所知东华还是头号人物,何其异想天开!反应过来之后,不由震惊突兀地提名道姓喊了一声:“东王子!”
东华一造声答应着他,含笑一带而过,然后道:“珊瑚枝枝撑着月。”
应元醒的正是这个时候,粗重地透了一口气,肝膈间不时针刺般疼一下,体格异人强健也有些顶不住,随手撕下墙上一幅图,揉成一团泄愤,“啪”的一声掷在地上。
虽然不理解现在的状况,但看到东华恭恭敬敬欠身对着一张画,狗叫人嚷地在口滑,这种不阴不阳的样子真让人瞧着恶心。应元声音干燥得像劈柴,冒火星:“这么小个臭虫,就顶起卧单了?”
“你是臭虫!驴粪蛋!干屎橛子!”雍泮回身敲他的头,邦邦有声,在他眼里九天雷祖永远是个光屁股小儿,“胸无点墨的东西,滚回去!胜义谛一点不知罢了,《十洲记》也没读过?”
《十洲记》记载,珊瑚依月光而生,月圆之时,每一枝珊瑚枝上都有月晕。水中的珊瑚与天上的月亮交相辉映,一片宁静景致。东华有意以平淡无奇的自然景象作答,表示涤尽无明妄念内心澄澈之时,无处不体现圆满自性,处处都是“吹毛剑”。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却是用随手拈来的生活现象来传达神奥的、难以言表的精微经理。
宝藏积摩尼再曰:“如何是祖巫?”
见东华词强色壮,第一问完美过关,雍泮也慎重起来了,怕他不知道题眼的起源,抿紧了嘴密地里传音道:“祖巫是一个运道十分强盛的凡人,天生肉身强横无匹,偶然获得了上古魔、神的经典,却自修得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意味。那时候你还没生吧?怎么和你说呢,属于神和魔当中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的势力。后世这样的太平年景,这位祖巫竟也算开宗立派了,可这毕竟不是处常之法,所以他们做法事失手是常有的。当然了,一旦得手那就是绝了不得,毕竟是神魔二族兼修并用的,它能蚂蚁撼大树!”
“嗯——”雍泮还在累篇叙述,东华道声“好啦”,就俯身捡起应元丢的,小心地展舒着那纸团,意态安闲地好像他下一步就要茶碗里倾进了些水,磨起墨来,在砚中旋了一下笔。
“银碗盛雪,明月藏鹭,白马入芦花。”
“好!好!神、魔、巫本来就是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各门各类虽然不齐,混在一起就成为一家。看起来雪白一片分不清界限所在,可是万类虽差,却可以一一鉴别出来。山河大地,世间万物,无不是自家中物,非言语能尽。只要识得真切,妙神感应,万机随赴,无有差错。”雍泮道。
他旁边是龙和九天雷祖,两个整人凑不出半个共情对象,不禁去望太微:“这意境真是妙啊,山水真如,水月相忘,乐圣大人!这正是《宝镜三昧》所说的‘类之弗齐,混则知处。’真乃机锋杀人不用刀,一个字一句词就能杀掉学人的情识妄解,哪里需要刀呢?”
其三问曰:“魔、神,是同是别?”
“鸡寒上树,鸭寒下水。”
闻此答语,石门已在缓缓打开。雍泮还没迈步之前,就已忍不住大圈大点,极口称讚:“东王子,我原以为你除了文章作得有些文理脉络之外,不过一个巧宦琉璃蛋,没想到果真是俊茂之才出将入相!小鸡感到冷时就会上树栖息,鸭子感到冷时就会下水御寒。不同根器的人会自然地选择不同的法门,一切法自然现成,都是同一道性,无需多作分别自寻烦恼。就像‘鸡寒上树,鸭寒下水’一样简单自然!是吧,没错啊,深为有理呀,乐圣大人!”
他这一串话抛得飞快,以至于说完的时候,太微都还没有走到门里去。
却被东华伸了一臂拦了,蜻蜓点水地看他一眼:“下神去就好了,应付得来。司乐大人也不必忙赶路,歇透了再走。大天帝金枝玉叶,隻管待着吧,这么着可成?”
这话很说在雍泮的心坎上,刚刚施法弄哑了应元,现在想象中已和乐圣大人独处,弹弹琴,谱谱曲了,巴都巴望不上,于是委婉表示讚同:“东王子识穷天下,很有本事哇。放胆去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