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羯罗龙背之上,东华闭着眼静摄,呼吸也一粗一细不匀称。虽然发现太微在看他的时候,他回应地笑了笑,笑吟吟地,挑着眉毛侃侃而言,导致吐出了几个泡泡。
“幸亏把这小菜龙带来了,怎么样,我调教有方吧?”但他脸上的倦容怎么也挥之不去,“你若少一根头髮,斗姆元尊岂不割我头当夜壶。”
众人险中求生,艰难地潜游,当到达洞的尽头,前方独特的青色海水极为明亮,耀眼夺目。游到了光芒最盛之处,伸手向前,就已是干爽的陆地了——一转身,真有一转身两个世界之感。
应元这番终于彻底痛迷过去,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雍泮的情形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根锐刺贯穿胁下,直直深入小腹,吸一口气都觉剧痛入心,哪里说得出话来。以至于没有发现、说出因为这个意外,航线与原先计划偏离了不知多少——他们来到了一个错误的目的地。
他正将神力催发至极,捂着左膝一跛一跛,虚弱抬手:“六,六元儿,你要同归于尽……我,我这就成全你!”
可是东华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太微忽然身体凉意漫生,朝着东华望的方向,只见到一角巫祝衣袍飞速闪过。
魏伯阳!
何处髑髅哭沙月 可吊但听呜咽水
那道人影疾步如星,一闪而逝。
“你要去哪?”东华反袖一拂,眼尖手快拦住了太微,“什么污糟魏伯阳?死人一个,你青光眼了?”
他取一螭虎纹簪,如白金色,长三寸许,以气吹之,欻然成剑:“就算是诈尸还魂,这岂是小可的事?你充的什么角色,安生一点——在这呆着,我去瞧个究竟。”
可是太微十指对应,指端相接,掌心空出,手掌鼓起。咻!敷莲合掌瞬间推出——极迅烈的出手,用的却是柔和的化劲,推开了他。
比想象中紧急的情况,不大容得他们在这相争。
尘土无风而动,地面开始不停地向外渗着鲜红的液体,来时的海洞如同一隻深邃的眼睛,一点点变小、变小,最后灵动地一眨——闭上了,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后退无路,只能前进。环视一眼四周,把半晕半瘫的九天雷祖丢在这里不像话,东华只能叫冰羯罗驮着他和雍泮。一路关防着,应元谵语,呜呜噜噜也不知骂些什么。
这里是一座庞大的多连通立体复迷宫,不仅是道路曲折纵横,还有上层砖路和底层水路,根据水位的高低差不同,转动机关,原本不相交的十字路也可能变得相连。像是一个精密的机器,一个硕大无朋的玩具,谁进去都别想出来。
在这种布局里头,兜圈子比进死路更糟。耗了两炷香的功夫,他们还在一个闭合的回路当中。森凉的风时而扑面,袭得人直打寒颤。
正常情况下走迷宫,只要肯试错,也不会花费太长时间。可是这长隧道中机关无数,无数团霾雾一样的黑影始终在无声移动。洞窟的上方排布着许多堆积结构严密紧凑的砾石,一有稍稍大一些的动静,就非常容易溃坍,所以连闪避它们的攻击都必须十分谨慎。
雍泮被喂服了几粒金丹,脸色还是苍白得厉害,体气一弱,譬如衰草,似乎再稍微受一点惊吓就会昏晕过去。很明显他对这里一点概念都没有,又是懊恼,又是愧疚:“乐圣大人…都…都是我不是…”其实听到魏伯阳三个字,他也是惊到极处,心里像泼了一盆浆糊的乱丝。
没说完,话就很快被东华接上了:“上神快别说这样话。走一步是一步吧,能怪了谁呢,怪隻怪有人怕是修过蛊术,不知在哪修成的道行,弄得我这个人最深通养生活命之道的,也不惜头烂血流,皮开颈折命倾之么。”
东华说着笑了一笑,悄声道:“这位孤云独鸟圣君,怎么没把你那相好也蛊来,蹚一蹚这汪浑水呢?”
接着看了他足有移时,东华试探道:“一句话不说,生气了?嫌我絮聒啦?好歹有什么心事倒一倒。”
太微本来在感知这里的炁场,慢慢睁开了双眼,面如冰镜,道:“自与天君重逢初度以来,屡有惊骇不测之事。彼何人斯,诸事外我,其心孔艰。我心忽忽如有所失,如坐蒺藜荆棘之中,意不豁然,更疑是梦,已人非,此中何以云情。”
东华无语相看一笑,才手托着下巴故作为难地说:“我看是你这人最爱多心,胭脂虎啸厉害,忒煞局限了人家。经说:一切唯心造!万法皆空,缘起乃生。生而幻化,非为实耶——意思就是哪来那么多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你呢,恩宽一点,难得糊涂,消停一下就好了。上三天,下三道,谁家的日子还不是凑合过来的?”
司乐没听见他们对话,但看东华此时还能不改其乐,严峭的面孔也放松了一点。忽地东华忙打了个暂停的手势:“听。”
洞穴深处传来的声音非常空灵,经过回声处理,具有明显的层次感:嗒、嗒、铛…嗒、嗒、铛…嗒、嗒、铛!咔咔…像是机辐和轴承…
“这是……”雍泮惊悸不安地震颤了一下,“千辐紫金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