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影点点头。
安息县的一幕幕触目惊心,好几次出现梦中,让他深感忧虑。
易丛洲走后这十多天虽然下雨不多,但上游水流经过此处,水位仍高居不下。
陌影想来想去放不下,没和闵亦玉打招呼,偷偷叫上岳黎,大清早便出发去安西县。
他们装作灾民模样,穿着粗布衣服,头上和脸上缠着遮阳的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来到闹市口,台上一滩血迹,看来斩首已经完成了。闵亦玉在台上坐镇,他旁边坐着一个头髮乌青,胡子却发白的人,想来就是民间大贤伊芷松。
雨水一停,三伏天天气燥热,蚊虫疾病肆虐。发药者、发粮者井然有序,无一人争抢,发粮士兵也不曾克扣,陌影大为满意。
不期然间,人群中的他视线与闵亦玉对上,他眼角弯弯,讚赏地衝闵亦玉一笑。
闵亦玉静止了一瞬,肉眼可见地变得激动起来,三两步站到前方,大声道:“乡亲们,本官要宣布一件事!”
陌影还以为他要激励民心,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闵亦玉振臂高呼:“乡亲们今天得来的这一切,其实都是皇上下旨的,救人、调粮、发银、发药、灾后重建,都是皇上提出来的,皇上忧国忧民,用心良苦啊!”
这一招让陌影措手不及!
闵亦玉你怎么回事!不是提醒了你那么多次,让你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吗?每次见面都说,为什么今天搞这么一出?
你的主子是子夕你忘了吗,给子夕做的嫁衣被你亲手撕破了!
群众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似乎并不信任,还有的开始骂骂咧咧。
陌影一喜,不相信就好!还好昏君的形象深入人心,百姓心中还是有杆秤的。
然而,闵亦玉身边的伊芷松也站了起来。
他能压住民怨极重的安西县,又是极受百姓敬重的大贤,一站起,嘈杂的喧闹声就小了不少。
“我也相信闵大人。”伊芷松摸了摸胡子,“能作出「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诗句的人,必然铁骨铮铮,心中定然放着百姓,定是明君。”
陌影傻眼。
不是,伊芷松老前辈,你不觉得自己太草率了吗?光凭一句诗就能定人好坏?
而且,这句诗是他剽窃人家文天祥的,他哪有作这种绝世名句的实力!
都是误会啊,误会!
闵亦玉与伊芷松对视一眼,肩膀一沉,朝陌影的方向指来,“这些天,皇上亲自在庆州坐镇,安西县来过好几次,心系着每一位百姓。皇上,您体察民情,爱民如子,给您的子民说几句话吧!”
陌影做梦也想不到,闵亦玉把他抖落出去就算了,竟还当众点名要他发言!
……闵大人,我真的服了你这个猪队友。
一双双眼睛看了过来,有探究,也质疑,有怨恨。可陌影摘下布巾后,全变成了惊愕。
陌影尴尬到了极点,腿肚子都有些发软。还好穿越之后他总在群臣面前发言,社恐没有以前严重,勉强镇定下来,硬着头皮说:“大、大家都是我承国子民,是国之未来,是、是国之根本。民为重,君为轻,请坚定信心,一定可以度过难、难关。闵大人,朕先走一步,你继续。”
要命,社死。
一股脑说完,他拉着岳黎,火烧屁股地逃走。
岳黎功夫不错,几个百姓想来追,没几下就甩开了。
陌影离开后,乌压压的百姓陷入一片寂静。
他觉得「民贵君轻」的观念很平常,可他不知道历朝历代从未有人提过这种理念,他的话对闵亦玉与伊芷松来说不啻于山崩海啸。
伊芷松一遍遍回味着那句「民为重,君为轻」,豁然开朗地一笑,“不仅是明君,更是贤君!”
百姓中,一个不敢置信的声音接着响起,“那,那位贵公子是皇上?他来我店里住过店。”
发声的正是客栈老板谭四,他始终记得漂亮小公子与他哥哥的情谊,“各位相亲们,你们不知道,约一个月前,皇上敲门来投宿,一点都没有架子,总共两间上房,他让一位姑娘家住了天字房,自己则住地字房。其他天字房住的都是我的亲人,皇上特别和气,没提让我们腾出房间。最重要的是,他们悄悄离开后,不仅把房间收拾得紧紧有条,还留下了银子和米粮。”
谭四沉浸在自己竟与当朝天子近距离接触过的梦幻感觉中,颤抖道:“我相信闵大人与伊大人的话,那样有礼貌不滥用权威的皇上,定是为民着想的好皇帝!”
谭四在安西县有一定的号召力,是忠孝两全的表率。他这样一说,加上闵亦玉在民众中高大的形象,众人纷纷倒戈。
“闵大人不可能骗咱们,没想到,皇上在庆州待了这么久,为我们付出了这么多。”
“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你懂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改了就是好人,你也犯过错,还不允许天子犯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