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波利道:“我们不能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基地有成形的应急系统, 短时间内, 只要做好准备, 他们能活下来的。”唐岚道。
“如果在短暂的人造磁极关闭期间,装置因为畸变损坏,又该怎么办?寒冬期一旦失去磁场保护, 环境比夏天更加恶劣。”波利道:“我可以用独立磁极模拟一个反向力场,在辛普森笼范围内与人造磁场相互抵消,创造出无磁空间。”
“我不懂您的专业知识。”唐岚说:“但人造磁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频率, 一定很难。”
“或许比起之前的工作简单很多。”
唐岚道:“但最快的方法就是让基地短暂关停磁极。”
“你不能这样做。”
“我……”唐岚望着波利:“我知道您的研究是对的。您想探究这场灾难, 已经几十年了。只要您能看到波动,一定能找到应对的办法。您总是太过仁慈。”
“而且, 我们只是发出请求,他们不一定同意, 北方基地隻信奉人类利益,而我们是异种。每年, 他们甚至都要派军队对我们尝试清剿。”他的手放在键盘上,低声道:“这是我个人的举措,一切……一切后果与先生您无关。”
波利只是那样注视着他, 像注视一个任性的孩子。
略显苍白的指尖停在键盘上。
一秒, 两秒。
悬停的指尖静默停在按键上空。
三秒,四秒。
他忽然发出一声颤抖的气音。
“对不起。”颤抖的手指颓然落下,在输入栏留下一串不成型的乱码,他像面对着什么可怕之物,连连后退两步, 眼眶微微发红:“我做不到。”
像是早料到这样的结果,波利轻轻摇了摇头,道:“傻孩子。”
唐岚眼底泛出血色。
安折靠着壁炉看着这一切,人类所面临的抉择往往艰难,内心的痛苦有时会超过身体的疼痛。波利先前说的那句话没错,仁慈是人类最显着的弱点。在残酷的世界的重压下,唐岚会痛苦,而波利痛苦百倍。于是他久久望着波利,等他从内心的痛苦中做出选择,命运这样无常,在他卸任审判者的一百年后,仍然要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
就在这沉默的僵持中,外面的极光又闪了一下。
朗姆反射般看向大屏幕,安折跟着看过去,那幽灵般的图像又出现在了屏幕上,这次更久,足足三秒才消失,诡异的散点图烙在安折的视网膜上。
与此同时,唐岚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我又听到了。”他道。
这意味着什么?
连安折都知道,这意味着来自宇宙的未知波动产生了突然的加强。原来,它并不像人类预测的那样是循序渐进的——它完全可以突飞猛进地攀升。
五秒钟的寂静后,极光又是猛地一闪,像一隻巨大之物的心臟骤然收缩,整个世界陷入完全的黑暗。
实验室的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光点晃成一片。
“它要到了。”唐岚闭上眼,抬起手,将脸埋在掌中,声音沙哑:“它要到了,我听见了。很快,马上就要超过磁场强度了。先生,您不用纠结了。畸变已经来了,挡不住的。”
“我们……我们……”他低下头:“我们……是为了什么啊?
话音落下,他闷闷笑了起来,那笑声是那样的——那样的绝望,他喉咙里大概含着血,安折想。
就在刚才他们还在为是否请求基地关闭磁极而接受人性的拷问,还在仇恨非要与他们作对的这个残酷的世界和残酷的命运,还沉浮于内心的痛苦——他们以为自己还有抉择的余地。但下一刻,他们就知道了方才的挣扎和仇恨可笑到了何种地步。那根本是无意义的抗争——当然,人类本身的所有意义也都是无意义的。
这个世界什么都不在乎。它不残忍也不残酷,只是不在乎,不在乎他们的快乐,当然也不在乎他们的痛苦。
它似乎只是在发生一场理所当然变动,只是缓缓前行。它当然无意让人类知晓真正的原因,没有必要。真正执着于追根究底的只有人类自己。
人类会毁灭,生灵都死亡,地球会坍塌。
但它不在乎。
安折茫然望着外面的天空。
间歇的闪动过后,四野之上,极光开始疯狂震颤起来,绿色的光芒以恐怖的速度四散成耀目的流星,一场盛大的流星雨燃烧而后消失,残芒划过整张漆黑的夜空。
“嘀——”实验室里,机器长鸣。安折猝然抬头,看见大屏幕上一片纷纷扬扬的雪花。
波利的右手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沙哑的声音显出苍老:“开独立磁极——”
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齐声嚎叫,每一道声音都难以用任何人类语言的拟声词形容,它们一同震荡着刺穿了鼓膜。是窗外,山下,深渊里——怪物们发出超越常理的号叫。
“扑喇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