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一)
贺秋阳来机场接钟琪。
替钟琪拉开车门,她弯下腰坐进车厢,贺秋阳上车,打火。
车子开到半路,钟琪问贺秋阳:「傅玉京那里没有动静?」
贺秋阳:「没有。」
他听见钟琪像是笑了一声,稍微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见,钟琪拿了根烟出来。
「老狗,不打不走。」拇指擦过滑轮,橙红的火光在车厢里一闪而过,稀疏升腾的烟雾之后,钟琪深静的眼眸抬起,在镜子里见到贺秋阳半张惨白的脸孔,她问他:「还有别的事么。」
贺秋阳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凸出、指骨发白。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钟琪,半晌才僵硬地挪开视綫,嘴唇微微地发颤,声音低不可闻:「……没有。」
钟琪垂下眼,目光所及,手背筋骨、血络清晰分明,细长的指间夹着纯白的烟杆。
烟杆旁边,无名指的指根那里,戒指上的钻石剔透、纯净。
周四,傅玉京大寿做宴,帝京一处大宅灯火通明,宾客络绎不绝,男人庄重,女人高雅。
寿宴幷不奢华,朴素低调,宾客的身份是最大的排场。不远处偶尔有卫兵走过,没有閒杂人等能踏过傅家的铜墻铁壁。
傅玉京笑的十分和蔼,拄着手杖和宾客们寒暄。几个交谈的人都上了年纪,花白的发、整体的衣着,看年岁是行将就木的苍老,但眼皮一抖,很多人的命运将翻云覆雨。
有人领着贵客进门,傅玉京的目光扫见贵客一行尾端的女人,他含笑走过去,和一行人一一握了下手。
在傅玉京朝尾端过来的时候,钟琪大方地伸出右手:「久仰傅老大名,今天总算见到了。」
寒暄过后,寿宴正式开场,传统的中式圆桌和木椅在厅内摆的得体,一桌一瓶刘伶醉。
深居简出的傅玉京,好些年没办过寿。眼下风向转变,突然摆这么一出,明眼人一看便知道,傅玉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寿宴有谁来了、有谁没来、态度如何,很大程度上让傅玉京看清楚了眼下的局势,也让其他人看见,他傅玉京还有力度。
钟琪笑微微地坐在她该坐的位置上,她吃的不多,但直到宴席临近尾声,她才擦擦唇角,和一个刚同她说过话的傅家人离开。
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僻静的房间,房门大开着。傅玉京坐在椅子上,手指捏着枚白子,身前的矮桌上放着棋盘。带钟琪过来的人走过去,弯下腰低声几句,傅玉京才稍微抬眼皮,「小姑娘,咱们又碰面了。」
钟琪坐到傅玉京对面,细长的腿交叠,戴着黑色皮革手套的手,慢条斯理地拿起旗盒中的黑子,再落在棋盘上,「傅老近来还好?」
「老样子啊。」傅玉京落下一子,另一手执起茶杯,宽和地说:「倒是你最近动静不小,听说你的公司要上市?」
钟琪:「是。」
傅玉京:「都还顺利着?」
「劳您惦记。」钟琪抬眼,落子的动作没停,「嗒」地一声后,她说:「比起钟氏,傅老更应该关心的,恐怕是傅家将来的路。」
傅玉京笑呵呵地放下茶杯,伸手拿过手杖,慢慢地抚着光滑的扶手,「小姑娘,傅家的路是几十年前就定好的,钟氏可不是。」
赤裸裸的威胁,用傅家的树大根深,威胁根基浅薄的钟氏。
钟琪敢来,傅玉京敢说,对弈仍然平和。裹在脸上的假面不肯摘掉,嘴里吐出的语言毒针一般尖锐。
钟琪甚至在笑,「傅老确定?」
傅玉京幷不动怒,和蔼地吃掉钟琪几颗黑子,「看来这局你要输了。」
「傅老老当益壮。」钟琪眼色很深,面色很静,「不知道二十年后,我能不能追上傅老的棋艺?」
傅玉京脸色微小而突兀地一变,眼色褪下几分暮年的浑浊,终于现出了隐藏的辛辣。
一个半隻脚踩进棺材里的人能威胁到什么,反倒傅玉京,他还没死,当前的局势和钟琪前番的动作,多少伤到了傅家的脸。那他死了之后的傅家,能不能禁得住还能活很久的钟琪的折腾?
想到傅峥嵘,自己认定的将要挑起傅家大梁的人,傅玉京忍不住咳嗽了声。
「傅老多注意身体。」钟琪将手里的棋子丢进旗盒,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对面的老人,「时间不早,我先告辞了。」
「小姑娘。」傅玉京缓了缓气,伸手招来刚刚的领路人,眼睛盯着钟琪的侧影,苍声说:「下棋要眼观六路、懂分寸、掐七寸……」
不过这是对执棋的人来说。
领路人客气地走到钟琪面前,她低下头,看见对方手里拿着两个旗盒,里面的棋子黑白分明。
白手套也是棋,没有资格在他傅玉京面前大放厥词!
钟氏上市的动静太大,帝京传言纷纷,虽然还没公开消息,看起来是铁板钉钉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澳丹和钟氏的走动更频繁了。只有钟氏内部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知道,钟氏的ai正在向新加坡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