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身后如何气势冲天,不管齐渐如何告诉自己,只要再往前走几步,掀开帘子,让所有人看见背后不是皇兄,他就赢了。
可他就是迈不出一步,腿软得像一摊泥。
一个声音告诉他:为什么这件事一定要我来做,倘若有埋伏呢?如果我要继承大统,我的命不该是最珍贵的吗?
如果我有万一,岂不是给别人做嫁衣裳?还有景王齐浩、梁王齐澈两个弟弟,又都是茂年。
再倘若帘幕背后真的是皇兄呢?
疑窦骤起,在他站在落针可闻、修罗地狱一样的明光殿里,迟迟不肯迈进时,梦里常常听到像猫叫一样尖锐的哭声响了起来。
隔着数重衣锦苍壁,帷幕深深,像蒙在被子里,像有人哄劝着,断断续续,抽抽噎噎。
忽而近,忽而远。
乱军皆为之静,众人屏息。
朱晏亭倏然改色,手抓紧扶手,虽强抑着没有转头,容色已惨白。
齐渐浑身一颤,这哭声像他躺在明光殿后做的七天七夜的噩梦,蚀骨之耻,附骨之疽
周阿公。他跌跌撞撞往回走,颤着声:不不不,不要在这里和她纠缠,太子快去,快!
乱党的出现,宣告着皇后与羽林军的彻底决裂。
但皇后和羽林军在如此背道而驰的情况下,又达成了某种奇异的默契,太子所在的殿宇被保护得很好。
皇后早就察觉了自己的危险,但她因为这个危险仅止于她而选择了忍耐。
整个桂宫只有明光殿被撕开了一道血腥的口子,其他地方完好如初,尚书台的官吏都在乱时第一时间躲避到了旁殿,也无人去惊动。
夜色太浓了,橙红色火光忽浓忽淡的照着轩窗,血液如注,点点洒落到窗棂、门扉,极像风雨浓稠的春夜里吹进回廊、飘在窗上的沙沙细雨。
乳母背对窗,口里轻轻哼着,面颊挨在太子额顶软发上。
身后一道一道影子来去。
宫娥低低啜泣:
朝这边来了。
守不住了吗?
为何,不是在明光殿?
陛下也在明光殿。
太子还这么小
听说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崩了。
都是交头接耳,压得极低的气声,偶尔夹杂着嗓子眼憋不出的饮泣,一墙之隔正在发生的血腥杀戮让屋中所有人都在崩溃边缘。
而太子还在哭泣:阿母阿母。
殿下,殿下。乳母托着他的头,轻轻道:安静些罢,阿母就在外面。
忽然有一扇门被撞开,腥风如饿急了在外舔门舐槛的野兽猛地窜了进来,暴戾粗鲁的人声忽地涌进,乳母浑身一颤猛地抱紧了小太子。不怕。
第一个突界的是郑安。
刘凤之失算了,他用重兵戒备齐渐的乱军,被郑安、师广等人纵火烧了薄弱的西殿,烟雾弥天。分兵救火的同时,乱军已从西面杀了进来。
号称天下第一铁壁的羽林军,就这么被突然杀入的八百多乱兵奇袭冲开一个大漏洞,直抵帝国最柔软的心脏
年方不足两周岁的小太子。
郑安一迈进殿宇就知道他已经赢了。
入目十几太监、十几个宫娥,都在仓皇四窜,迎面飘来侧殿里属于幼童屋子的奶甜味。
他一抹满脸的血,大笑道:天助我,天助我。大步迈入。
走了几步,又停下,问身边人:那是谁?
指着前方正殿中站的一个清瘦人影。
明公,看不清。
先前为了掩人耳目,这个殿里大灯几乎都灭了,窗下一片一片冰凉月光,墙角燃着零星盏大的雁足灯。
郑安还喘着粗气,拽着衣袍在脸上擦了又擦,眼前血色朦胧淡去,人影方显出棱角来,看清他面貌,郑安惊讶之余,松了口气。
是你啊。
正殿里孤零零站着,鬼魅一样望着他的,是头戴貂蝉冠,手挂白塵尾的中书谒者令曹舒。
枯瘦如柴,凹陷之眸似幽火,一动不动盯着他。
郑安被看得心里微微发憷,但在长亭侯眼里,不管阉人再是亲近帝王权势滔天,也不过是阉人。
满殿尿裤子乱窜的也是阉人。
他左顾右盼,问:中书令,太子在何处?我等来清君侧,护驾。
曹舒伸出一只手,他以为要给他指路,没想到却是手背向上,向他一招。
你要觐见太子殿下,应该解剑,趋拜,由我通传。太子殿下要见你,你才能见他,太子殿下不见你,你就跪在门外等。
郑安被他一句话羞辱得满脸通红:胡说八道!他三岁小儿!尚在襁褓臂弯之中,凭何拜他。
三岁小儿?曹舒冷笑三声,脖颈鹤皮涨出道道青筋,大声驳斥道:他是君,你是臣!长亭侯,你诗书礼仪读到狗肚子里啦?可还记得半点天地人伦?太后还在太庙里看着你呐!
郑安被戳中了痛处,急怒道:阉人老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