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乡的清晨,公鸡的打鸣声此起彼伏,薄薄的雾气笼罩在田地上,东边的天际已经发亮。村庄里,门扉被“咯吱咯吱”地推开,各家各户都陆陆续续有人走出,不时还传出几声狗叫。
孙征淇和另外一个衙役一起,前两日又被派到了宁乡乡下,负责附近两个营庄,以及一整片地区的夏粮征收工作。原本营庄是不需要他们这些胥吏负责的,但听说是因为长沙那边要搞什么反腐监督,所以他们要来看着那些管庄收粮,之后才能去完成自己的收粮任务。
这种任务孙征淇还是第一次做,并没有什么经验,他的搭档王哥倒是见多识广,说那叫:儿子监督老子,费力不讨好!
孙征淇听罢,似懂非懂,赶紧又去茅房,掏出了他的小本本,把这件事情记了下来。
且说,孙征淇在宁乡当衙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见了个遍,县城里的,村庄里的,农兵乡勇,徭役脚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可谓是“千奇百怪,大开眼界”。
有时候,孙征淇甚至在想,若是他来当这个县令,恐怕还真的斗不过王县丞,别说是和王县丞斗了,恐怕被骗得团团转,还一点都不自知。至于那些征粮征丁的工作,耕牛种子的发放,更是一团乱麻,得亏周知县理得清楚。
而且,就算斗得过王县丞也不一定有用,没有王县丞协助,县里乡里的这些陈年旧案,大大小小的关系,没个一年半载,恐怕都弄不清楚。更不用说了什么整顿乡绅了,这县里乡里当差的,管事的,哪一个没点沾亲带故,难不成还推翻重来?
不过,孙征淇也不是说流官就完完全全是个空架子,没点用,而是得有足够本事的人,才懂得如何利用朝廷的威慑力,拿捏乡绅县丞这些地头蛇,以及那一班跑腿干事的衙役。
想到这里,孙征淇又看了看小本本上记录的其他事情,门外就传来了王哥的呼喊声——孙大元,掉进粪坑里啦?快点出来!
很快,孙征淇和另外一个衙役便来到了营庄里,他们上午监督营庄里的管庄征粮,下午则回“粮站”,等附近的农户把粮食送来,检查称重之后再入库。
粮站自然是有人守着的,夏粮征收开始之后,朝廷往每一个县城里都派了三十几个大兵,如果有人胆敢抗粮抢粮,将会被这三十几个大兵,附近营庄里的农兵,以及地方的乡勇联合绞杀。
要知道,这些事情可是要连坐,祸及三代五族的,除非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然不会有人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抢粮食。
孙征淇和王哥就站在营庄的粮库前,看着管庄收粮,但也仅仅只是看着而已,县丞早就有了暗示,大家原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照常!
毕竟,现在谁也不知道长沙那边的真实想法是什么,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这种事情猜对了是鸡犬升天,可要是猜错了,那就是大难临头了!
“他娘的,你这个谷子不够干,太湿了,得多加五十斤!”管庄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里面没有惨沙子和其他杂质之后,骂骂咧咧道。“不想加的,就去外面地里晒干了再拿回来称!”
来交粮的农户佝偻着腰,头上包着一块方巾,皮肤棕褐色,就像过火的烤鸭皮,只见他侧目看了一眼外面火辣辣的太阳,知道要是自己敢晒就得多交七十斤了,赶紧一脸陪笑,点头哈腰道:
“是,是,是,爷说得是,带来了,带来了,这就加,这就加......”
说着,那农户一脸谄媚,把两只风干的腊鸭子递了上去,管庄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挥了挥手,示意他放到边上,那里已经有了十几只腊鸭......
孙征淇已经见怪不怪了,刚开始的时候,他还真的以为是谷子太湿,但之后发现至少有一半人的谷子都湿,都是要多交五十斤,那就奇怪了啊!
刚刚好奇的时候他还想上去一探究竟的,不过被搭档王哥给拦住了,叫他少管闲事,不要挡人财路。
那个农户交完粮,佝偻着腰,脸上还是谄媚的笑,转身就匆匆往回赶走。刚走出门口,那张笑脸就立即阴了下来,嘴里嘟嘟囔囔,把那个管庄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然后才愤愤离开。
这还只是公粮,还有营庄修缮粮,农兵训练粮,种子粮,牲口粮......林林总总收完之后,一家八口人,河里山里再找些野味和大户,公家人换粮食,才能勉强够吃。
那农户深深叹了口气,一面摇着头,一面佝偻着腰,回家之后他还要去修河堤——干粮被服和工具都得自带!
唐大升今天也来交粮,他和那个农户擦肩而过,两人的神态完全不一样——一个精神萎靡,一个兴高采烈。
唐大升作为军户,又是农兵,是朝廷拉拢的对象,管庄和他本来就是一体的,哪里会打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