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日后,张鲁的消息并没有传来。
但张鲁本人,却赶来了。
而他的风格,跟阎圃一点也不一样。直接带来了汉中的印信和账簿,还有一张汉中地理图,躬身施礼道:“望陛下、相国善待汉中百姓。”
老董想过张鲁会屈服,但没想到会这样顺利。
即便现在的形势对他极为有利,却也见过太多死握着手中一点权力,不到身死族灭都不撒手、抱有侥幸之人。
相反,张鲁这人更像是个异类。
想到这里,老董不由问道:“系师除善待百姓之外,可还有何所求?”
“并无所求。”张鲁摇头。
“杀母之仇,难道也不需朝廷作主?”老董又问。
张鲁这才有些动容,随即缓缓开口道:“相国,道法自然,家母却偏爱鬼道,早已误入歧途。”
“她虽令在下割据汉中,可这些并非我本意。如今死于鬼道,正是饲鬼之反噬。”
听到这里,刘协不由微微蹙眉,显然在他认知中还未有过这等理念:“系师之言,是说天道循环,自有因果报应?”
“正是如此。”
老董没兴趣跟张鲁探究道法,因为......他不信。
在汉代这种交通和信息不便的时代,宗教有着天然的土壤。认知局限了他们的思想,很容易将理念自圆其说。
但将目光跨度扩展至整个人类世界和历史,就会发现宗教还是人类创造的,其中的‘因果报应’理念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就比如历史上的董卓,残暴凶虐无度,直接或间接害死了数百万人的性命。
虽然最终也被吕布一戟捅了,但按照‘因果报应’的说法,老董反而觉得老天可能不识数儿:一个人的命,能抵过数百万人的命么?
但同时,他又对这种理想主义怀有尊重。
历史上张鲁嘱咐麾下奉行布化,以符水、咒法为人治病,并授民以咸井水熬盐之法,人称‘陵井’。百姓得其益,乃奉为天师,弟子户达数万。
进而他的政权也设立祭酒,分领其户,有如宰守。并立条制,使诸弟子轮流出米绢、器物、樵薪等。
同时还不施刑罚,‘以善道治人’。使有疾病者书记生身以来所犯之罪,手书投水中,与神明共盟,不得复犯罪,以生死为约等。
虽然这种做法,在乱世难以经受得住大风大浪,但老董认为不能苛求一个历史局限者,而应对张鲁的功绩做出客观评论。
历史上关中大乱,百姓逃入汉中之人多达五万户,张鲁全部收留。他占据巴、汉三十年之久,社会稳定,道众安居乐业,几乎成了乱世中的一片净土。
“老夫为求汉室一统,百姓最终安居乐业,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甚至,逼着系师交出汉中和巴郡的一部分。”
老董感叹说了一句,看向张鲁道:“系师觉得,老夫是否也已入了鬼道?”
“相国大爱无疆,胸怀天下,最主要也的确令百姓得其田、贸其物、安稳富足,如此行径正应天道,而非鬼道。”
“那何为天道,又何为鬼道?”
“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鬼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张鲁澹澹回答,神色微澜不惊。
老董闻言却大悦,道:“系师乃真人也!”
......
翌日朝会,刘协诏令张鲁为镇南将军,同时命徐荣为平南将军,领纪灵、张绣、韩浩、于禁及一众文官计吏,随阎圃办理交割之事。
马腾麾下别部司马庞德潜入武都郡,联络马腾母家的羌叟部落,又与陈仓出兵的李严里应外合,攻破治所下辨。
至此,益州门户洞开,北、西、东三面尽皆暴露在汉军眼前。
一时间,益州人心惶惶。
益州牧刘焉几番上表,言自己未有不臣之心,并答应补缴这两年的上计赋税。朝廷的反应也如之前,温吞吞的模棱两可,还将左中郎将刘范派人给送了回去。
刘焉见到刘范的第一句话,没有父子情长、嘘寒问暖,反而是:“相国对益州究竟是何意思?”
刘范在洛阳一共见老董不过三面,哪能知道其心思,只能如实回道:“相国,在孩儿归来之时并未有何动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筹备着婚礼大事,天天同蔡府小姐腻歪在一起......”
说起这个,刘范便不得不感慨那老少配:果然是老男人动了心,就如老房子着了火,扑都扑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