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晚间是如何与两位新科进士说的,李光自然是不知道的,不过他虽然有各种脾气问题,骨子里也是个传统士大夫,但到底是一个听劝的人,不然赵官家也不会留他这么多年。
何况,陈公辅说得对,官家对他一擢再擢,两三年从小吏而位至御史中丞,半相之尊八载,连白马之变都不忘专门挽留,后来更是位列建炎三十六功臣。如此知遇之恩,他是想做事不是求名。
听到刘晏的传话也觉得有理,俗话说怒不可以兴兵,同理君王一肚子火气的时候你非要学魏征,那叫找死。
达不到效果不说,还让皇帝背上一个恶名,所以他安安静静回家了,将明天的奏对整理了一番方才宿下,但却久久难眠,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南阳保卫战的情景。
那时候真是苦啊,皇帝带着宰执亲自布置城防,后宫吴夫人(现在的吴贵妃)天天和内侍烧热水做饭照顾伤员,他们这些中阶官员除了每日干好本职工作还得为金军的攻势提心吊胆,吃饭也得拿着腰牌打热水。
可那时候,官家是那样的年轻啊,无论面对多么大的阻力和攻势,都沉着冷静。既不肯听话去襄阳,也不许吕忠肃追究知罪。他那时候虽然见着赵官家近来姿态乖戾,心中着实忧惧,但内心却隐隐觉着,官家不去襄阳,也不是不行。
这当然不是说他就觉得君王死社稷,而是作为当时的殿中侍御史,李光了解了南阳的情况,物资充分,城防留有余地,更夸张的事,他实在是没想到赵官家居然妥当到事先在城内挖了蓄水池以储存石炭?
还有早早支开多余居民,将城池实际上变成一个大军营,真不怪官家老是骂文臣不知兵!
那时,眼见着金人花样百出的进攻手段屡屡受制,他有时候竟然会觉得,哪怕城墙全没了,靠着城内这些军坊,南阳似乎也能与金军耗下去!而大宋也绝不会再重复靖康之耻,再度陷入亡国之危!
李光看着屋外朦胧的鱼肚白,暗自想,其实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自己这个靖康之前的老臣子,也真正服了这位主上,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血统,而是相信,带领大宋走出去的,必然是他。
翌日并无朝会,李光却也不敢让官家等候,虽然精神不足,但李光还是早早起床,穿好官服出门而至延福宫,却又被蓝珪引至延福宫西侧,武学食堂中,赵官家倒是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穿着海蓝色燕居服,见着李光,主动招呼道:“李中丞可用过早饭了,要不要一起来点。”说罢还指了指桌子上的卤化豆脑、大碗鸭子汤和凉碟开胃小菜。
一国之君,到了如今还如此简朴。李光越发觉得自己一会儿应该委婉一点,毕竟,到了这个地方,不免看到了太上道君皇帝从全国各地移植过来的上好杏树、不知道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才修建好的杏冈,而一想到太上道君皇帝,谁都会对官家宽容许多。
但话又说回来,李光毕竟是个政治人物,不会因为一时感慨丧失大原则,只是谢恩后陪着官家喝了一碗鸭子汤,然后就道:“臣敢问官家,昨日为何勃然大怒,不发一言便撇下众臣与新科进士回了后宫?”
赵官家也对此没什么隐瞒,直说了出来,又反问,“朕对中丞坦诚,也请中丞对朕说实话,南方也好东京也好,真就有那么多人怀念二圣在位的圣政吗?若如此,反正如今金国已灭,是不是就要迎渊圣回宫重新继承大统了。”
“陛下慎言,这话不可乱说呀。”
“无妨,这里除了你我,也不过蓝大官一人,朕是真心想听实话。”
李光环视左右,发现还真如官家所说,并无闲杂人等,于是也强压心中各番情绪,尽力坦然道:“官家何故出自诛心之言,早在白马绍兴之时,您就说过,您的皇位早在兴复东京的时候便无人能动了!而臣虽然是由渊圣拔擢,却知道如今天下兴复是官家之功,更相信将来重现汉唐之迈,非官家莫属,此话臣不仅在这里敢说,也敢对任何人说。”
“朕信李卿家。”
李光出奇平静,侃侃而谈,“但即便如此,臣还是要说,臣虽不知东京也好东南也好是否还有人怀有怨怼之意,但昨日行为实在不妥,太上道君皇帝时的旧俗不可取,陛下一言废除,臣等都会遵命。可是官家,如今已经是太平光景,就连唐太宗李世民,作为天策上将和皇帝都是不一样的,官家是不是也该管管自己的脾气。”
听到这里,赵久忽然笑了,“这话李卿家早就想说了吧。”
“是”李光越发坦然,“臣知道自己为李公相举荐,于官家来说没有赵张胡刘四位相公贴心,更不是宗忠武那等挽天倾的名臣。但官家依然容臣,无非是看中臣虽有时管不住脾气,到底还分得清大是大非,而且道学一脉也不能被完全打压。”
“但臣谨记官家知遇之恩,更要恪尽职守。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官家脾气,有时候真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