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说得一时兴起,便再也把持不住了。
只听他紧接着又是继续侃侃而谈:
“得民心者可得天下!此乃亘古之道也!桀纣失德,纵是神武,又有何用?武王伐纣,乃为义举。何谓义举?得民心尔!故而霸业之根基,系于民也!”
“分封者,列土守疆之则也。民众则劳君,故而分封者,替君养民也。君贤则臣服,臣服则民安。然今之公室,权不出宫闱,利不过朝贡,又能有何德惠于庶民?民既不知君,君又何以驭民?”
他说的这些,乃都是事实。
自鲁襄公十二年起,三桓“十二分其国民,三家得七,公得五,国民不尽属公,公室已是卑矣。
“故而,民不安之邦,难强也!”
待李然喷完了分封的弊端后,又继而转攻君权,其实要说起来也是同样的问题:
“若论君权,君权之所系亦在民也!许不闻‘桀克有婚以丧其国,纣克东夷而陨其身’乎?君不知劳民之苦,驭民无度,乃至身死国灭,此皆专权之过也!”
于是,在跳开了制度层面的纠结后,这些问题就被很容易被归一化了,那就是:
“庶民无存,国之何立?”
庶民才是一切的根本。
若无国可立,又何来权利可言?
换句话说,人民才是国家兴旺根本。
而当下世界,无论是分封制还是张公室的,都未能把人民的切身利益放在最前沿,从而导致庶民的生存空间遭到极大程度的挤压。
众人这样一想,瞬间只觉毛骨悚然。因为他们发现,李然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们竟无法反驳。
国君需要庶民否?
当然需要。
诸侯需要庶民否?
依然需要。
卿大夫需要庶民否?
还是需要。
那么无论是分封或是君权,都切实考虑到庶民的利益了么?
没有。
于是一切都水落石出。
无论是分封制还是君权,在无法解决庶民生存的这个问题之前,都是不可取的。都无法成为当下时代应该得到推崇与提倡的制度。
一番唇枪舌战过后,李然忽的发觉得自己后脖子有点凉飕飕的,似乎有点不对劲。
他不知道的是,他说完这番话,这集会上的氛围当然会不对劲了。
这些人虽然震惊于李然提出的土地问题,以及他的陈述,可归根结底,李然的这番话乃是触及了在场所有人的既得利益的,因为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啊!
有身份,就代表他们是土地主。
李然不为他们说话,反而为他们手底下的庶民说话,不为他们的利益考虑,反而为他们的奴隶考虑,还美其名曰庶民才是一切的根本,这不是反分封,反君权,反贵族,反一切当权者吗?!
这叫什么?这叫反动分子啊!
“好!当真不错!”
就在李然觉得不对劲时,太子野忽的为李然喝了一声彩。
鲁国太子,姬野,在场众人当中身份最高的。
同时除了叔孙豹以外,也就是李然那番话最容易得罪的人。
只见太子野从角落走了过来,原本和煦的面容在此时变得十分的严肃,星眸如勾。
“这老哥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李然以为太子野被戳中了痛处要对自己动手来了,所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半步。
“呵呵,太子肯定会让这厮好看的!”
“这就是胡言乱语的下场!”
“敢在此处信口雌黄,这个李子明怕是活腻了吧?”
不少人都等着一出好戏上演。
但下一秒,他们就愣住了。
只见太子野缓缓来到李然身前,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朝着李然恭敬作了一揖。
若是换做旁人,只怕早已受宠若惊,毕竟太子野可是鲁国太子,在等级制度如此森严的时代,他这种身份向一个普通人见礼,那是极不寻常的。
但李然并没有受宠若惊,因为他从太子野这张严肃脸上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这很奇怪,他肯定自己是第一次见到太子野,可这种熟悉的感觉却就这样萦绕在了他的心间,挥之不去,格外清晰。
是了。
太子晋。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对他恭敬有加的鲁国太子姬野,像极了周王室的太子姬晋。
两人都是如此温文尔雅,都是如此虚心好学,在对待饱学之士时也都是恭谦礼遇,彷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但李然心中却是清楚,太子晋已经死了,而他则要秉持着他的遗志,继续在这天地间存活下去。
眼前的太子野并不是太子晋,只是相似。
他皱了皱眉想要问太子野这是何意,但他还没开口,太子野便道:
“今日得闻子明兄一言,野可谓是顿开茅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