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复杂的分工社会当中,必然会有难以监督的机构。”马哨说,“对现在的阿帕奇来说,我就是这个机构。”
抬头纹虽然早就被马哨潜移默化地灌输了很多类似的观念,但听到这个论断,仍难免有些难以接受。
“这真的……不可避免吗?”他不禁问道。
“不可避免,或者说避免它的代价不可承受。”马哨说。
“怎么避免?”抬头纹又问。
马哨:“只要让社会退化就行。如果每个人都从事最简单的、自给自足的工作,老死不相往来……没有社会分工合作,没有公共利益,自然也就不必有监督了。”
停顿了一下:“所以,对于一个可以监督其他所有人却很难被其他人监督的‘终极监督者’而言,保证社会不退化是最基本的底线。”
“进一步讲,如果一个机构能够成功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那么他就是天然的、必然的终极监督者,谁也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抬头纹若有所思:“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
马哨补充道:“这是个重要思想。”
发展就是合法性。
听上去,这更像是一种工程师思维。
但政治本该如此,相比之下,用数学家的思维去理解政治,才是荒唐。
马哨大概还记得,高中的数学教科书曾把《独立宣言》当做公理化思想的一个例子来讲。
当然,这东西考试不考,所以大多数学生不知道,大多数老师也不知道。
马哨是知道的。
但他并不认可。
他不认可《独立宣言》的这种做法,或者说欧美人的政治理念。
这种理念,简单来说就是认为政治可以像数学一样完美,甚至是脱离于现实。
但数学本身并不完美,它也有缺陷,而且这种缺陷是根本性的,是人类自身甚至是宇宙的缺陷。
同时,数学可以脱离现实,任凭公理在逻辑的世界里自由延伸,但政治绝不可如此。
因此,这种在西方人中十分盛行的政治观念注定是一种妄想,它将为社会带来灾难。
后世的美国已经逐渐印证了这点。
《独立宣言》里,那些道貌岸然的政治公理,最终只能推理出讼棍和白左的繁荣,而不能得出任何实质的公义。
两人的探讨似乎有些诡异。
抬头纹的提问就像是被统治者对统治者的尖锐质疑,但事实上两人都没有感到什么紧张。
因为马哨骨子里始终是个老师,而且是个优秀的老师,他把师生关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讨论的内容逐渐偏离了初衷,变成了数学。
抬头纹又问:“任何公理系统都有不能证明的东西……这是真的吗?”
“公理自身不就是吗。”马哨随口道,没有多说。
想说清楚这个问题,需要的前置知识可不少,而且很多都是超前的,比如罗素悖论、哥德尔不完备定理,都是下个世纪的东西。
别说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了,妄想建立完美数学大厦的希尔伯特这会都还没出生呢。
就是开尔文“物理学大厦”的那个著名段子,现在都还没有诞生呢。
这个时代,对人类理性缺陷探索的最大成果,可能也就是康德的二律背反了。
即便最伟大可能没有之一的大哲学家康德,对此也只是初窥门径,为后人揭示了思路,却没有拿出什么确凿的东西。
抬头纹是部落里数学天分最拔尖的人之一,在数理进修班也是优等生。
但其真实水平也就和后世高中生差不多,而且是做题方面,眼界则可能连初中生都不如,想理解哥德尔的理论还差得太远。
总而言之……这里面水太深,马哨怕抬头纹把握不住。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先了解一下罗巴切夫斯基的几何,我带来的那些书里有讲它的。”马哨说。
除了基本的生活生产物资,阿帕奇西进队还带了一些书到加利福尼亚,以便让这里的阿帕奇人继续学习。
“最后,抬头纹,我离开之后,你大概就是整个加利福尼亚数理水平最高的人了,记得做一个合格的老师。”他又叮嘱道。
抬头纹郑重地应道:“我明白,老师。”
和抬头纹谈完,马哨便收拾收拾,休息一晚,第二天正式启程了。
返程的队伍只有一百人左右,而且只有一小半是原先西进队的成员,大部分则是新成员,也就是刚刚加入阿帕奇的加利福尼亚印第安人,还有几个白人囚犯,其中包括一个炮兵。
之所以这样安排,主要是因为西进队的人数太少了。
不到三百人,要管理西泉要塞、东谷城和东谷伐木场三个地方,实行同化政策,难免有些捉襟见肘,马哨肯定不能多带。
不仅不能多带回去,他以后还要向加利福尼亚增派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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