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灯顶层,张小敬和萧规兄弟两个,再无人打扰。
对视沉默片刻,萧规率先开口,“九年长安不良帅,拿了多少贼人?”
张小敬一直看着萧规,一动不动的说道:“苏校尉名下十五人,剩下三百多人,均算在第八团的兄弟名下。你名下——三十五人。”
萧规回头指着那面残缺的旗帜说道:“想他吗?”
怎么能不想?那是第八团的旗,张小敬缓缓走到,正在迎风舒展猎猎作响的旗下,右手在胸前猛捶两下,行了一个第八团的军礼。这,也是回到长安,每天要在老闻家里行的仪式。第八团的魂,就在这面旗帜上。
曾经,第八团烽燧堡之战,幸存九人,这九人就将旗帜裁开,成九块儿,一人分得一块儿带着身上,后来退役各自归家,每人一角残旗就成了精神寄托。
沉默片刻,张小敬沉声道:“谁雇你来的?”
“还想着查案子呢?”萧规嗤笑道。
“不是查案子,是查你!”张小敬的话,让龙波心里一暖,他听懂了,这句意思是,我是来帮你的,不是抓人的。
张小敬缓缓走上两步,“九年了,我得知道你变成什么了。”
萧规的眼神复杂,似乎有追忆、不舍、愤怒、不甘、甚至委屈,他伸出手右手,指着那残旗说道:“最上面那块儿,是张丰儿的,三年前,在永州大狱,他是被打死的!”
“旁边那块儿,段俊俊的,去年……”
张小敬接口道:“去年因为抗田赋,被诬造反,砍头死在家乡了。”
点了点头,萧规问道:“中间那块儿你还记得吧?那是老闻的。”
张小敬低下了头,他已经听明白了,萧规是个傲气到自负的人,更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第八团的兄弟,回到家乡好好过日子都不得善终,今日,萧规带着满腔怒火,来报仇的。
“在下面那块儿,是我的。今日,不止是我,还有跟着我来的这一干兄弟,都没打算活着走。但是他们都乐意,因为他们知道,我是干什么来的!”萧规声音低沉,但语气却铿锵有力。
张小敬追问道:“你是不是被什么人给蒙骗了?被人当刀使了?”
这个问题,是他心里最大的担忧,第八团的兄弟,活下来不易,能安安静静平平安安最好,千万不要卷入任何争斗,否则,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被人坑死或者被人碾死。萧规退伍后,本来是个商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规自负的说道:“没有人能用的了我这把刀!我跟你不一样,我只听我的。”
“你的那块儿旗,我永远不想看见!待会儿,你就从这灯楼下面的密道给我滚蛋,我要你替我们所有人活着!活下来,看着我们今日的所作所为,你会知道我是对的。”萧规扯着张小敬的衣领,替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
张小敬心中感动,但越是这样,他越要不退,面前之人是自己的兄弟,不能眼睁睁看他走入死路。
“为什么要杀皇帝?”
“现在是张都尉在问我,还是张小敬?”
张小敬眼神迷茫的说道:“第八团的老兵在问,我想不通,第八团,我们是守长安的,为什么要毁了它?”
“因为你。”
“刺杀皇帝,因为我?我不明白。”
这时,有蚍蜉兄弟上来提醒道:“龙先生,别信他,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龙波大声道:“他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信得过!”
好吧,无人再劝。
萧规盯着张小敬问道:“我能信得过你,对吗?”
张小敬只是看着萧规,没有说话。
“还记得烽燧堡吗?”萧规提醒说。
烽燧堡啊!怎么会忘?一辈子都忘不了,不,应该说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张小敬背靠旗杆,从腰间解下了那只蚍蜉老兵给的酸浆子酒壶,猛灌了一大口,思绪也回到了十年前。
烽燧堡战役,就是右相林九郎之前和吉温说道那场战役,那一年右相林九郎刚领兵部尚书,当年安西都护府领军的是盖嘉运,烽燧堡战役,盖嘉运久未增援,以至于折损了第三十三折冲府第八团——二百一十一人!只活下来九人。
而林九郎亲口所说,这一仗,本没必要打。当时圣人以安西都护府,能保四方平安为傲,盖嘉运一直报称,各方势力皆安然无犯,实情却是贼寇骚扰不断,若是在此时贸然出兵,那谎不就破了吗?
林九郎言下之意,就是说,责任全在盖嘉运贪功,怕折损名声,而损兵折将,累及大家一起帮他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