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中气十足,可此时的李适已经紧张到极点,说话语调也变得沙哑起来。
“陛下……没召见过臣,是臣……自己揣测出来的!”
这句话一出口,注定他的生命开始倒计时。
“可是……陛下,臣所陈述之事句句属实,绝无诬陷太子之意。”
“那蜀山豪客独孤宏,擅自闯官劫粮,打着行侠之名与官府为敌,可殿下不但不追究他的罪责,还把他收入麾下做了卫队使,此举绝然不妥!”
“臣所书收留罪民即为此事。”
刘据不停地摇头苦笑,“李适,你既然从军,可曾亲眼看到本宫在何时何地,何种情由下收留独孤宏?”
李适道,“臣身在大军之中,未曾随殿下到汉中,所得俱是听闻。”
刘据转向刘彻问道,“父皇,儿臣可以说吗?”
刘彻点头,“事无不可对人言,讲吧!”
刘据转身道,“李适,本宫不知你听何人所说。但事实是,汉中太守贾常浔与当地粮商勾结,以低于市价两倍的价格强行从乡民手中收粮,再由粮商以高于市价十倍之价收入官仓,若无独孤宏出现,强力阻止官商不法行为,汉中郡恐早已生出民变。”
“李适,本宫来问你,这样的人有罪吗?”
李适却坚持道,“官员有罪自然有刺史监督其行止,小民百姓无权插手。”
“刺史?!”刘据摇头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刘彻道,“宣任安,田仁,杜延年!”
刘据听到这三个人的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尤其是杜延年,他只听武帝说召任安和田仁回京,并没有提到过杜延年。
功夫不大,三人顺次上殿,见过礼后刘彻问道,“任安,你来说说,汉中太守贾常浔恶行不法,你为何视而不见?”
任安道,“陛下,臣与田大人初到汉中,那贾太守根本不许臣等插手郡务,每日派人在刺史府前巡视,若不是太子殿下驾到,为臣等强推出一条大路,臣等怕是要老死在汉中了。”
田仁也道,“陛下,任大人所言句句属实。”
刘彻目光落到杜延年身上,“杜延年,你这县令做了几个月,风评颇佳,看来太子识人还是有独到之处的。你是如何平抑盐价的,说给各位中枢大员们听听。”
杜延年道,“陛下,臣……擅自做主,推行官盐之时,放开了私盐。”
他话音一落,引来一片哗然。
尤其是桑弘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要知道,他力主推行盐铁官营,主要手段之一就是打击私盐,私盐一禁,官盐便成了无可替代的唯一选择。
“杜延年,你擅自开放私盐,盐税如何保证?”
杜延年显然识得桑弘羊,微微一躬道,“下官钦佩先生大才,时时以为榜样。”
他以“先生”两字称呼桑弘羊,便是放低身段,以学生之姿请教了,这让桑弘羊无比受用,点点头说道,“后生可畏!你如何做到,老臣洗耳恭听。”
杜延年道,“殿下曾对下官讲过中庸与平衡之道,令下官深有所悟。”
“朝廷推行官盐,是必须之举措,可彻底杜绝盐商坑民害民之举。但只留一途,便失去盐价之平衡,致使官营之下,盐价越发高涨,百姓无盐可用。”
“下官开放部分私盐,条件是所有贩私盐者必须在官署登记,与官盐同级缴纳赋税。”
“几月试行下来,盐价大幅降低,盐税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四成。”
他这番言论,又引来一片赞叹声。
任安道,“陛下,殿下在巴蜀一带也推行官私并举之策,臣一路走来,发现无论官盐还是私盐,都可自由流通,百姓无不欢喜,感念殿下之恩德。”
这些过往,刘据都曾和刘彻讲过,如今得到旁证,刘彻越发欢喜,罕见地露出一丝笑容,“太子这几年潜心苦学,的确长进不少,知因地制宜,善随势变通,十分难得。”
刘据忙躬身道,“都是父皇教诲得当,儿臣只不过跟随父皇脚步而已。”
刘彻点点头,大感欣慰。
田仁道,“殿下处事,张驰有度,对民示以宽仁,对墨吏豪强加以铁血杀伐,真正做到惩恶扬善,所到之处百姓莫不欢呼相随,臣等甚为感动!”
任安道,“殿下在犍为郡破夜郎王残杀幼童桉,解救无数人命于苦难之中,当地乡民为殿下建生祠,日日叩拜,试问历朝历代,可有如此储君乎?”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太子刘据西南之行所做过的事复述了一遍,朝堂上的文武官员们听得目瞪口呆。
刘彻虽然已经听刘据讲过,可由旁人再次道来,仍然心情激荡,两眼放光。
此时最尴尬的莫过于跪在地上的江充和李适。
很明显,太子周围飘荡的都是赞美和赞叹,在这种气氛下,他们两人反而成了不合时宜的另类。
而皇帝也毫不客气地忽略了他们的存在。